這是一間長方形的,空闊的房間,頭頂上是冷色的白光斜射下來,匯聚在白色投影的帷幕上。
帷幕的旁邊站著一個筆挺的中年男子,一身熨帖的平整的警服,短寸的頭發整個人透出精神干練的模樣,尤其是一對眼睛盯著投影透出銳利刺目的光芒,目光仿佛要透過帷幕直接刺穿到某個實處。
“褚斌文,男,漢族,41歲,我國公民,為我市榮立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赤宇新科技公司法人。”
投影上是一個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新聞發布會上的照片,留著一頭微碎打磨整齊的短發,戴著金色的邊框眼鏡,鼻梁挺拔,細薄的嘴唇噙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光從照片上看,這個人透著親和儒雅的無害氣質,但是從底下一排正襟危坐,不乏警隊高層和省部領導凝重的表情就足以說明,這副公眾形象只可能是名為褚斌文的男人的偽裝。
“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就不必說了,說些我們不知道的。”一名臉色像是吞了蒼蠅屎的省機要部門的官員插嘴,他簡直無法想象省里一名杰出企業家怎么搖身一變就變成了窮兇極惡,甚至在國際刑警里都掛號的犯罪分子。
“褚斌文同時是洲耀集團幕后最大的股東,是維新海運物流公司真正的所有者,同時也是德福物流和介世物流的實際所有者,也就是說我省以及周邊三省,最大的物流公司全部都歸屬于一個人實際所有。”
“表面上看,這也只是資本運作的一種方式,但是暗地里,這確是我國及東南亞一帶最大的武裝走私集團的保護色。”
幾個警員將一疊疊厚重的資料分發給下面的領導,這些資料是他們本地警方和國際警方歷時5年采集,確認,證實的資料。
資料被印在A4的紙面上,當先一頁是一張膠質照片,同時刻,投影儀上的照片也同樣被切換過來,是一個坐在武裝越野車上,穿著軍裝的男人的側臉照。
一頭黑色碎發,嘴角噙著笑容,依稀可以辨別褚斌文是同一個人,但是整體卻給人一種酷烈凌厲的氣場。
“蔣鑊殷,我國沿海地區漁民之子,14歲跟隨父親打漁出海,遭遇海難幸免,漂流到香港海灘,被蛇頭(人販子)救起賣去東南亞黑市打黑拳,被打瞎一只眼睛,但最終成功活下來,并憑借著兇狠和堅韌被當地大毒梟巴洛看中帶回雨寨,4年后蔣鑊殷18歲被巴洛收為義子,之后用時5逐步接管雨寨的部分權力和兩隊人馬,并設計殺害巴洛的另外三名義子,最終一舉成為整個雨寨內二號人物,從而開始受到巴洛的猜忌和打壓,在1年后巴洛60歲生日當天發動政變成功上位,接掌雨寨所有權力,是年24歲。
其后4年野心勃勃發展勢力,以冷酷和狡詐的手腕成為東南亞一帶最大的毒梟之一,被國際刑警盯上,綽號將軍,隨即開始逐漸消失在眾人視野中,然后在29歲親手導演一場刺殺假死脫身潛逃回國。”
“國際警方一度以為將軍身死,雨寨的勢力被摧毀,直到五年前發現東南亞一帶一個綽號鬼面的走私集團,其組織規劃完整嚴密,犯罪手法高明隱蔽,后經過漫長的調查,種種跡象終于確認將軍沒有死,而是假死逃回大陸,并一直在遙控雨寨的勢力改頭換面,暗中發展。”
“所以,褚斌文就是蔣鑊殷?”低沉的聲音問道。
“是的,我們一開始也沒有發現,畢竟兩個人身份差別太過巨大,說是天差地別也不為過,而且情報上一個是瞎子,一個視力完好,直到我們在兩年前開始調查近10年內所有在國內做過換眼手術的病人,褚斌文才逐漸進入我們的視野,這中間的困難和波折就不提了,但是我們現在可以百分之百的確認將軍,鬼面,褚斌文,蔣鑊殷都是同一個人。”
“嘶~”倒吸涼氣的聲音,然后一名官員將資料拍在桌子上,發泄心中的憤怒:“那么,一個毒梟,一個走私販,是怎么成為了一名成功的企業家。”
“犯罪手法的升級,金錢和武力的結合,更隱蔽的作案方式,更簡介高效的手段,利用威脅,利誘,賄賂,殺人,制造意外,還有一系列關于人性的縝密的犯罪思路,以及一群被蠱惑洗腦控制的犯罪分子,交易,滲透,竊取,無所不用其極,如果不是意外發現褚斌文,恐怕我們到現在都不會知道在我省一直隱藏著如此恐怖的一股黑惡勢力在興風作浪。”
畫面一轉,市第一監獄提審室,陰冷逼仄的環境,一張鐵椅子上連接著鎖銬和腳鐐,眼窩深深凹陷,臉色蒼白的褚斌文睜開眼睛,看向推開鐵門的警察,那一瞬間眼皮的翕合中透出的眼神沒有偽裝,平和而冷厲。
“洪警官,又見面了!”嘶啞的嗓音中帶著疲憊,褚斌文舔舔干澀的嘴唇,宛如跟老朋友見面一樣。
“你的判決下來了。”洪警官停頓一下,他/她想從對方身上看到恐懼的神色,可惜,他/她失望了。
“死刑!”他/她說。
“當然!”褚斌文回答。
“你不上訴?”
“贏了通吃,輸了要認,這是規矩!”
“規矩?你也配講規矩,你自己觸犯了多少法律,害的多少人死于非命,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洪警官看著對方那張看淡生死的面孔,顯得非常憤怒和激動。
“洪警官你太激動了,這很不好,畢竟,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談話了。”褚斌文的聲音依舊平靜,平靜到冷漠。
“呼~是的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談話,你的死刑日期就在明天。”洪警官將判決書打開,呈現在褚斌文面前,問出心中最疑惑的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選擇我來跟你談話。”
“意料之中,看來很多人希望我早點死吶。”褚斌文嗤笑一聲,然后收回心底那無謂的嘲笑,認真的盯著洪警官,“抱歉,有一些走神,哦,你說為什么選你,因為要死了嘛,找個順眼點的人談話認罪,心情會好一些…唔,你的眉眼和我母親很像,那是一個善良柔弱的女人。”
洪警官錯愕,長呼出一口氣,再看褚斌文眼神不自覺的柔和了一點。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無論沐浴在陽光中亦或身處黑暗的世界,都有規矩的束縛,區別在于,他們擯棄了光明,選擇擁抱黑暗,而我在黑暗中恰好有那么一點能力來制定規矩。”褚斌文眨了眨酸澀的眼皮子,“我從未逼迫別人做出選擇,那些來到我身邊的人都是在遵從他們自身的欲望,而我只是做出公平的交換,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而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應當付出友情的回饋;而那些我的敵人,也從來不是我選擇他們,而是他們因為貪婪,嫉妒,愚蠢,選擇與我為敵,他們誤以為我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到最后才發現,我才是最兇狠的那一個,所以,我送他們去了該去的地方。”
褚斌文想要攤開手,卻反應過來手被牢牢銬著,所以攤開一無所握的手掌,卻給人一種依然虛握住世界中心的驕傲:“而現在,我輸了,所以我坐在這里,等待死亡的降臨!”
她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褚斌文,她覺得那是詭辯,于是她沉默,接著問道:“你沒有一丁點懺悔?”
“懺悔?”褚斌文笑了,嘴角咧開,笑的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放肆。
“洪警官,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們的調查資料漏了一段最開始的地方,關于我和我父親在海上遇難的細節,那是一艘漁民的漁船,就是那種還用木頭做的類似于帆船…..在大海上被海浪帶著就迷航了,沒有水,沒有食物,已經整整四天了,你知道那種饑餓的滋味么,仿佛全身的血肉都在燃燒,每一個細胞都在啃食自己的靈魂,那會將一個人心底最大的惡勾引出來,將一個人變成一只赤裸裸的野獸。”褚斌文停下,雙眼布滿腥紅的血絲。
她嚇的后腿一步,驚恐萬分:“你吃了你父親?”
“呵~”褚斌文眼神恢復冰冷平靜,聲音漠然的像是一塊萬載不化的寒冰:“他想吃掉我,我掙扎,反抗,最后殺死他,然后用他的尸體吸引魚群,最后我吃掉了魚,他則葬身魚腹。”
“….”
亞爾林陡然睜開眼睛,他怔怔的看著頭頂,藍色的瞳孔中倒映著漆黑深沉,良久,他從搖晃的床板上直起身子,再次感受著這具陌生而鮮花的肉軀,喉嚨里發出壓抑猙獰的笑聲:“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