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搶戲

　　方廳長所說的鄭佳怡第一次聽說的“至交”劉阿姨一家，其實應該是林叔叔一家。

　　劉阿姨在衛生系統工作，目前也已經退休，仕途止步于處級，不過因為是負責醫政醫管處，在任時也算是一個比較受歡迎的人。

　　蓋因有權或者有錢的人嘛，對健康都看得很重，看病又不花自己的錢，或者是不在乎花錢，所以哪怕是個感冒，也得讓最知名的專家確診一下。

　　彼時，像劉阿姨，或者說劉處長的電話，就比較好使。

　　如果單純論成就，林叔叔顯然要更高一些，現在是省某大型國企的負責人，手下員工過萬，而且現在看來效益還算不錯。

　　雖說有規定處級及以上領導干部的配偶及子女不能經商，但想來在國企工作是個例外。

　　林叔叔身材高大，可能是長期在企業系統工作的緣故，爽朗又大氣，有些南人北相之感。

　　一見面，就馬上和鄭博贍把臂言歡。

　　媽媽們則矜持一些，或者說周到一些，都是從夸對方的孩子開始。

　　“佳怡啊，快讓阿姨看看，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知道嗎，那年你出生的時候，我也在場的，”

　　雖然女大十八變這話，應該是夸人的話，但鄭佳怡看著這位劉阿姨，第一時間覺得，她這話的主要意思，是說自己之前不那么好看。

　　看她那用心打量自己的眼神，她又真覺得，對方有影射自己使用醫學手段，所以“越變越好看之嫌”。

　　但她真不想跟這樣一個中老年婦女較勁，客氣但不失禮貌的道了聲“謝謝！”

　　那邊方廳長也開始了，“子軒你真是越來越帥氣，真是完美的繼承了你爸爸和媽媽的優點，”

　　“但是，你不記恨你阿姨吧，小時候在學校，阿姨對你是比較嚴厲，但那也是為你好，你看看，后來學業這么順利，”

　　那位西裝筆挺，在這樣的天氣里，也連毛衣都不穿一件的林子軒也說了聲，“謝謝阿姨，”

　　但鄭佳怡不過略略的掃了一眼，就看得出那位看起來很精英的人，那臉上的些許尷尬。

　　拜托，雖然同樣是夸人，但鄭佳怡就是聽出了媽媽口中的另一層意思，那位林子軒同學，至少在學生階段，不是那么出色的那種，所以才要讓她專門費心教導。

　　那句“后來學業這么順利”的話，可以當作夸獎，也可以說是出乎人的意料。

　　這又反過來說明他當初的成績不是太讓人放心，或者影射他后來的“順利”可能另有隱情…。

　　總之這一刻，認為自己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發言人的鄭佳怡，深深的感覺自己受教了，兩位媽媽，夸人都能夸得如此“有深意，”如此渾然天成，這讓她覺得，自己的專業技能，還有很多需要錘煉的地方。

　　“這是子軒這個星期，花了好多時間挑選出來的一家餐廳，他都自己吃過的，說是這一家的水平，是地道的日本風味，和東京知名餐廳的水平不相上下，他們公司那些日本的高管，也非常喜歡這家餐廳，”劉阿姨又說。

　　“說起來，子軒也就今天有時間，明天中午，就又得飛到日本去，日本人做事，專業是專業，但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呆板，什么都講個對等，讓子軒經常這樣飛來飛去的，”

　　這夸自己的孩子，同樣很委婉。

　　委婉得讓鄭佳怡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自然領悟了劉阿姨這話的重點，林子軒在公司，很重要，很得包括日方高管在內的人的認同。

　　“這餐廳看起來，確實不錯，子軒真是個有心的孩子，”方廳長說，“佳怡，你以后也要學著點，不要因為和你們馮總關系好，有些事就不在意，多和子軒學學，做好了自己本質工作的同時，也要多想著點他生活上的事，”

　　“別總是等著他帶你去餐廳，也要想想他會喜歡什么樣的餐廳，”

　　“工作的時候，也別太隨便，今天晚上你不跟他出席這樣的會見，是情有可原，下一次，可絕對不行，”

　　這批評自己的孩子，雖然直接，但總讓人覺得，落腳點，好像不在批評上，更像是炫耀鄭佳怡和馮一平的關系——那些日方高管，又哪能跟馮一平比？

　　以及馮一平對她的看重，連這樣和省領導會談的會議，也要帶上她。

　　林子軒就是去日本，見的頂多也不是日方公司的高管而已。

　　鄭佳怡覺得，媽媽們這也太搶戲了，好像今天晚上的主題，是讓我和那位林子軒見面來著？

　　她們這是一向做慣了主角，所以哪怕退休后，也不甘寂寞嗎？

　　這時，林叔叔說了一句，“到了，請隨便坐，”

　　恰好已經到了他們的包間。

　　這句話，總算讓兩位搶戲的媽媽暫時消停了下來。

　　說是隨便坐，但其實還是兩家坐兩邊，只是一坐下，鄭佳怡就非常贊同馮一平所說的日式餐廳有些反人類的說法。

　　雖然有個墊子墊著，也不要求正宗的跪坐，但是，在這個包間里，她覺得，包括自己在內，大家都坐得挺艱難。

　　爸爸媽媽們，主要是因為多少都有了肚子的緣故。

　　而她，則真的做不到像爸媽他們那樣，叉開腿來坐，只能是特么的跪坐。

　　好在老媽顯然有為自己著想，最后給她選了一條長裙，不然，這樣的姿勢，穿褲子還更別扭。

　　坐下來后，媽媽們和爸爸們，看來都很談得來。

　　媽媽們談的是，剛成功當選世界世衛組織總干事的陳馮富珍女士，雖然一個媽媽的則重點，是總干事的那個職位，另一個，則是世衛組織的職能。

　　爸爸們談得就更多了，從三峽大壩建成到青藏鐵路通車，再聊起上月在京舉辦的中非合作論壇…。

　　留下兩個對坐的小輩沒話找話。

　　也不算沒話找話，比鄭佳怡大三歲，目前已經進入而立之年的林子軒，還是很能應付這樣的場面。

　　順便說一句，這位也是跪坐，看起來還挺正宗的那種。

　　看來他是沒少賠他們汽車公司的日方同事——可能是高管啦，一起出來吃飯。

　　“佳怡，你應該是第一次見到我吧，我卻早就知道你了，在美國的時候，就經常看到你在各種媒體和電視上露面，”林子軒溫和的笑著。

　　“你知道嗎，當時我身邊的朋友，包括那些美國朋友，都稱你為‘硅谷最美的女發言人’，”

　　“謝謝，”

　　鄭佳怡總算囫圇著看了對方幾眼。

　　是雙眼皮，嗯，某人是單眼皮。

　　其它的，好像…，但總體來說，確實稱得上很過得去，是看起來感覺挺干凈挺成熟的一個人——畢竟已經30了嘛。

　　不像某人，都是兩個孩子的爸了，有時看起來還有些孩子氣。

　　“你在美國，是工作還是進修？”鄭佳怡問。

　　不是因為爸媽都在，不好太過冷場，而是此時類似這樣的攀談，是起碼的禮貌。

　　“我在美國讀的研究生，當然不是哈佛耶魯，是所一般的大學，你可能不怎么熟悉，邁阿密大學，”

　　林同學這番話，讓鄭佳怡對他感官還不錯，一般在女孩子面前，能這樣說話的人，多半都有些胸襟。

　　“你太謙虛了，作為8所公立常春藤中排名第一的大學，邁阿密大學在國際上的排名，其實不比哈佛耶魯差，”好歹也是NEXTDOOR的發言人，這樣的常識，鄭佳怡還是具備的。

　　“我們去過俄亥俄州考察，本來也想去邁阿密大學參觀，但行程太緊張，”

　　“哦，”本來臉上一直帶著笑容的林子軒楞了一下，然后，臉色就有些尷尬。

　　“我說的，不是俄亥俄的Miami\University，我說的是UM，University\of\Miami，位于佛州，”

　　鄭佳怡楞了一下，這個，就真的有些尷尬了。

　　只能怪兩所大學，中文都是邁阿密大學，簡稱一個是MU，一個是UM，也很容易混淆。

　　雖然名字相同，但這兩所大學的含金量，差別卻很大，俄亥俄的邁阿密大學，是美國學生最想上的公立大學之一。

　　佛羅里達的邁阿密大學，雖然也不差，但更知名的，是它是美國知名的Party\School之一。

　　所謂Party\School，其評判依據，包括但不限于學校有多少女生穿bikini，穿bikini的頻率是多少，離海灘（湖）多近，喝醉酒頻率，陽光系數等等…。

　　所以這些學校會很舒適，因為美國人可一點都不拘泥于在沙灘上穿bikini曬太陽，只要是太陽夠好，隨時bikini一穿就躺在學校草地上了…。

　　嗯，想想你如果經常在學校的草坪上，看到穿bikini的妹子，那是一種神馬感覺啊！

　　一個排名在國際上都靠前的，有時甚至比大家熟知的好佛耶魯還要強一些，但一個，即使在美國，一般也排在第50位左右。

　　直白點說，如果你是真想學習的，自然是去MU，但你要是想浪，UM沒錯啦。

　　鄭佳怡喝了一口茶，這也提醒她，以后一定要小心這樣的烏龍，“哦，也挺好啊，那邊不但暖和，而且你們學校的環境，是出名的好，”

　　好在林子軒見她對相關的情況竟然也這么了解，順勢說了一句，“以我在學習方面的表現，能被UM錄取就算不錯了，”

　　他這話，自嘲的同時，也消除了鄭佳怡的尷尬，這讓鄭佳怡又看了他一眼。

　　“研究生讀的也是經濟管理，在美國逗留了一段時間，期間也和幾個同學一起，創辦了一家公司，但直到錢都燒完，既沒做出什么業績，也沒拉來風投，只好灰溜溜的回國，現在，在和日方的合資公司里，當一名上班族，”

　　“別聽我媽的，我其實也就是跑跑腿而已，”

　　“我們都一樣，”鄭佳怡說。

　　這位至少比較坦誠，這一點鄭佳怡還是比較欣賞。

　　根據她的經驗，一般在這個圈子里的人，都比較好面子，抓著機會，只會一個勁的猛往自己臉上貼金。

　　像這位林子軒這樣，把他媽媽給他貼的金，自己全扒下來的，應該不會太多。

　　比如要是其它人，在說到大學的時候，估計就會將錯就錯，而不會主動澄清。

　　回家的路上，方廳長對女兒說，“怎么樣，媽媽給你物色的這一位，還不錯吧，”

　　“在這樣的合資汽車工作，而且，一進去就是中層，子軒這起點，也不低的，”

　　“你知道，林叔叔的公司，現在也是給汽車公司做配套，這對子軒日后在公司的成長，自然很有幫助，”

　　“所以他雖然不是自己創業，但這工作，確實不錯，你看看國內所有的大型汽車公司的高管，可都是成功人士，說起來，比我們還要自在，收入還高，老鄭，你說是不是？”

　　鄭博贍從后視鏡里看了女兒一眼，“我覺得子軒這孩子，人挺踏實，”

　　“佳怡，你說呢？”

　　“啊，”看著窗外的鄭佳怡好像才回過神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