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群臣都繞著泔水桶走上一圈,又各自站好的時候,冉閔這才淡淡的道:“諸卿,這味道不好受吧?”
尚書令崔皓咽了咽唾沫,說道:“回稟陛下,這是泔水吧?都不知道放了幾天了,真是臭不可聞,臭不可聞啊。”
“知道臭不可聞就好!”
冉閔瞇著眼睛,指著那十三個泔水桶喝道:“看到這些泔水桶了嗎?是從你們這些大臣的家里的泔水桶里掏來的!你們看清楚里面都有什么嗎?燕窩!魚翅!熊掌!烤乳豬!真是什么名貴的食材都應有盡有啊!你們讓朕大開眼界了啊!”
看見冉閔勃然大怒,群臣都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冉閔氣道:“朕看到這些泔水桶里面的東西,真是自愧弗如,真是替你們感到害臊啊!朕每天吃的什么你們知道嗎?朕每天吃的是青菜,吃的是鯉魚,是羊肉,是豬肉!逢年過節的,或者招待你們百官,才會把這些名貴的食材擺到餐桌上,然后大家一起享用!你們吃得比朕好啊!”
“吃得比朕好,這也就罷了。你們有這個條件,你們有這個自由,按理說朕是管不了的,但朕此前已經下旨了,開皇二年就下的旨意。還記得朕是怎么說的嗎?”
群臣都嚇得肝膽俱裂,每一個敢站出來搭話的。
“崔皓,你說!”
聞言,崔皓顫巍巍地道:“回稟陛下,開皇二年,陛下就已經下旨,國勢唯艱,舉國上下,自皇帝以下,當厲行節儉,奢侈之風不可長,更不能鋪張浪費!”
“很好。朕當年是這么說的,但你們做到了嗎?啊!”
冉閔的眼睛里噴出了熾熱的怒火,每一個被他所掃視的大臣,都羞愧難當,恨不得把頭埋到地底下。
冉閔又把自己冕服上的大袖子一展,臂膀張開,只見偌大的袖子竟然有一道微不可察的補丁!
“看到朕身上穿的這件朝服了嗎?朕穿了五六年,都打了補丁了,皇后是縫縫補補又三年,朕都舍不得換過一套。你們誰能做到這一點?”
冉閔隨即又痛心疾首地道:“朕對不起皇后。皇后身上的衣裳洗了又洗,洗的都發白了,但是她仍舊沒舍得換!有這樣的皇后,是朕的福氣,也是大魏的福氣!但你們呢?你們捫心自問一下,你們自己身上穿的衣裳,除了朝服,哪一件是超過一年以上的?”
群臣聽到這話,就更加的羞愧了。同時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的,生怕冉閔氣急敗壞之下,要拿幾個平日里生活比較奢侈的大臣開刀。
關鍵是百官們習慣了錦衣玉食,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生活。
若是連這點追求都沒有,那人還活個什么勁?
而聽見冉閔這么說,跟在后面的冉明是知情的,但他的臉上毫無波瀾,面無表情,實則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冉閔雖不是一個喜歡奢侈浪費的人,但是平日里的生活絕對不算節儉的。至于身上穿的這套冕服,是有五六年了,但是有整整七八套呢,隨便打上一個補丁,就要來糊弄這些“無知”的大臣了。
冉閔又道:“朕實在是為你們的這種行為感到可恥!諸卿都是飽讀之士,經史子集,應該無一不通才對。晉太康年間,豪門世族追逐名利,鄙薄勤恬,以奢靡競相夸尚,世風沉淪日下!”
“渤海石崇的事跡諸卿都應當知曉。石崇是當時晉司徒石苞的小兒子。他在荊州刺史任上,劫掠商客致富。其財富豐積,室宇宏麗!姬妾百數,皆穿金戴翠,華服綺麗,至于吃的、用的無不極盡當時所選,珍寶田舍無數!”
“石崇的奢侈荒誕到什么程度呢?連石家的廁所里,也常有十數名侍婢,麗服妝飾排列在旁。還配備甲煎粉、沉香水一類香料,專供來客使用。客人如廁后,又給換上新衣才讓出來。結果,弄得許多客人不好意思上廁所。石崇每次邀客宴飲,常叫身邊的佳麗給客人敬酒。如客人飲酒未盡,當即殺掉敬酒的佳麗!”
“這般奢侈之風,國家焉能不衰亡?”
其實在西晉時期,權貴之間不僅奢侈浪費,還喜歡“斗富”!
令人瞠目結舌的,當數石崇與貴戚王愷、
羊琇等人的爭豪斗富。王愷是魏蘭陵侯王肅之子,
晉武帝司馬炎的舅父,官至后將軍。
王愷屢次與石崇斗富。他以飴糖、干飯洗鍋,石崇則以蠟燭做柴火,他用紫紗布做步障四十里,石崇則用錦做步障五十里。
石崇用調味香料花椒做泥,涂抹屋舍墻壁,王愷則用陶土赤石脂來涂壁。
一次,
晉武帝司馬炎為了幫舅父爭勝,
特賜與王愷一株珊瑚樹,高二尺許,
枝柯扶疏,
世所罕見。王愷得意地出示給石崇看,
誰知石崇手執鐵如意,
把珊瑚樹擊碎。
王愷當即傻了眼,痛惜寶物之余,認定石崇“羨慕妒忌恨”,不禁面色大變,厲聲開罵。
石崇卻不以為然地說,用不著記恨,馬上賠給你。
于是,吩咐手下搬出六七株珊瑚樹,高三四尺,條干絕俗,光彩耀日。而像王愷那株大小的,其家藏有不少。
末了,王愷惘然自失!
就連一國之君都這般樂衷于權貴之間斗富的事情,還參與其中,可想而知當時的西晉有多么浮夸了。
另一位貴戚羊琇,是司馬師妻子的堂弟,從小與晉武帝司馬炎通門,
關系親狎,官至中護軍,
加散騎常侍,
掌管禁軍十三年,
深受寵遇。
他喜好游樂飲宴,夜以繼日,表親宗室男女混雜玩樂。他花錢無度,講求闊氣排場。刻意把木炭軋碎,再將炭屑揉合成獸形,才用來燃燒溫酒。
這種爭豪斗富的舉動,竟讓京城洛陽一帶的豪貴爭相仿效。
還有一位貴戚王濟,是司徒王渾之子,娶晉武帝司馬炎女兒常山公主,官至侍中。他喜好養馬,有“馬癖”之稱。
在人多地貴的北邙山,他買地自建騎馬射箭場。該馬場的圍墻全用金錢匝地排列而成,當時人稱“金溝”。
他與王愷斗富,用的是打賭方式。
王愷有一頭牛,叫“八百里駁”,毛色駁雜,
日行八百里。被王愷視為心肝寶貝,常常把牛的角蹄收拾得十分光潔。王濟找上門,付錢一千萬(相當一千兩黃金)給王愷,要求打賭對射“八百里駁”。
王愷自恃其寶貝奔跑奇快,不待瞄準已絕塵而去,于是,一口應允,并讓王濟先射。怎料王濟彎弓搭箭,一發命中,而且叱令隨從速取牛心。轉眼間,他割取了牛心揚長離去。
在等級森嚴的門閥制度下,特權階層利用權勢謀私利,攫取社會資源,揮霍社會資源,出現爭豪斗富的鬧劇丑劇,也就在所難免。
毋庸諱言,奢靡之風成為加速西晉滅亡的原因之一!
冉閔沉聲道:“眼下國家尚未平定,華夏離散,諸卿就要效仿西晉亡國之臣的種種行徑,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呢?”
“臣等有罪!”群臣都跪下來山呼道。
“朕再說一次,奢靡之風不可長。長,則國衰!長,則國亡!朕希望你們個個都能靠著自己的功績名留青史,而不是因為自己的劣跡而遺臭萬年!”
撂下這句話,冉閔就讓群臣穿過武英殿的一道拱門,在庭院上各自坐下。
隔著亭臺水榭,冉閔徑直一屁股坐到涼亭中,身邊跟著太子冉明和中車府令劉治,而那些大臣們,整整二百多個文武,就著一張蒲團坐下,頗有一種參禪打坐的意思。
群臣都不知道冉閔這是何用意,所以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冉閔掃視了下面的群臣一眼,說道:“諸卿在來時都吃過早餐了吧?”
“吃過了,吃過了。”
“多謝陛下惦念!”
吃過就好。
冉閔淡淡的笑著道:“諸卿可曾參悟過道法?”
滿朝文武,研究過道法或者佛法的人可不在少數。畢竟身處亂世,這些大臣們都想要行善積德,廣結善緣,以便來世能夠活得更加的幸福。
崔皓便是信奉的道家,一聽冉閔這話,他便起身道:“回稟陛下,臣參悟過道法。老子曰:道法自然。老子認為,道雖是生長萬物的,卻是無目的、無意識的,它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即不把萬物據為己有,不夸耀自己的功勞,不主宰和支配萬物,而是聽任萬物自然而然…”
“打住!”冉閔捂著臉,頗為頭疼地說道:“崔皓,你讓朕把話說完行不行?”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