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在一家酒肆之中,人聲鼎沸,十分的嘈雜。
有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一碗酒下肚,便大著舌頭對身邊綁著頭巾的男人說道:“這位兄弟,你聽說了嗎?”
“什么?”
“就是關于陽武前線的戰事。”
“嗨!我當是什么事情呢,這事兒啊,你出外面隨便找個人問一問,便是三歲的小孩都知道。不瞞你說,我是從廣州來的,迢迢千里,就是為了給前線的大軍送糧草的呀!”
“你也是民夫?”
那個頭巾男人翻了翻白眼說道:“現在魏晉大戰,全民皆兵,咱們這些男子就算不去當兵都要充當民夫給朝廷的軍隊運送糧草了。我那里還好,要知道偏遠一點的地方,男子當戰,女子當運!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誰說不是呢?朝廷好端端的去招惹魏國干嘛!這一戰,不管是勝了還是敗了,遭殃的都是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啊!”
這時,旁邊一個羽扇綸巾的書生說道:“慎言,慎言。”
“狗屁!”大漢虎目圓睜,沉聲道:“若是朝廷要打的是胡人,那便罷了。咱們這些人里面,十個有五六個是跟胡人有世仇的,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跟胡人拼殺,碗大的疤都不皺一下眉頭!但朝廷跟魏國開戰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爭一個正統的名分嗎?”
“兄臺之言粗鄙,但是也不無道理。”那個書生扇了扇自己手里的扇子,輕輕的搖頭道:“不過當今乃是大爭之世,凡有血氣,必有爭心。這天下分裂了這么久,動蕩了這么久,是時候歸一了!”
“不知道這位兄弟認為,魏晉哪一家能一統天下?”
“這個不好說。”
地處南方的,自然是希望晉國能夠一統天下,但是這種事情著實說不準。
而那個頭巾男人忽而道:“現在朝廷不斷征召各地的兵員、糧食運送到前線去,依我看朝廷是鐵了心要滅魏,克復中原了!”
“這事兒哪有這么容易?如今的魏國,疆域遼闊,兵強馬壯,沃野萬里,戰事一旦陷入拉鋸,咱大晉未必能戰而勝之,只怕最后兩敗俱傷,便宜了胡人啊!”
書生又道:“近日建康了一直有一個傳言,不知道各位聽說過了沒有?”
“噢,我知道,是朝廷一直在商討,以何人為主帥,統率北伐大軍的事情吧?”
“不錯。”
“嗨!要我說,征西大將軍和謝安石將軍都可以為主帥,朝廷又何必去多此一舉呢?”
那個書生把手里的扇子一擺,擲地有聲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征西大將軍桓溫固然有能力,有資歷,還有足夠的威望,但是他不得朝堂諸公之心,時有不服王命之舉,現在只是荊州軍主帥的他便如此不遜,真讓他成了統率數十萬大軍的主帥,那他的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了?”
“至于謝將軍。謝將軍亦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善于練兵,善于治軍,善于打仗,但是他威望不高,資歷不夠,恐怕難以統領這么多的軍隊作戰。”
“那不知道除了謝將軍和桓將軍,朝野上下,還能有誰可以統領這么多兵馬的?”
“長平殷深源應該可以。”
“殷刺史?是他的話恐怕不行吧?當年他也率軍北伐過,但是吃了一個大敗仗,魏軍都反擊到長江邊上,快打到建康了!朝廷怎么敢還用他為主帥?”
“世上焉能有戰無不勝的將軍?諸位應該都聽說過諸葛孔明的故事吧?”
“這是自然!”
旁邊的人都聚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見解,各抒己見。
“諸葛武侯不僅是一代賢相,治世之才,還文武兼備,五出祁山,北伐曹魏,可謂是我輩文人之楷模!而這殷刺史,便是與諸葛武侯差不多的人才呀!”
那書生侃侃而談:“大家都應該聽說過劉備與諸葛亮三顧茅廬的故事吧?”
“聽說過,聽說過。”
“當年諸葛孔明本是南陽布衣,但求茍活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躬耕臥龍崗。后來劉備猥自枉屈,三顧諸葛亮于草廬之中,問以統一天下大計,諸葛亮精辟地分析了當時的形勢,提出了首先奪取荊、益作為根據地,對內改革政治,對外聯合孫權,南撫夷越,西和諸戎,等待時機,兩路出兵北伐,從而統一全國的宏偉藍圖!”
書生意氣風發地道:“這與殷刺史的經歷是何等的相似?昔日殷刺史隱居十年,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征召他為官,他都推辭不就任。直到會稽王誠懇求賢,殷刺史這才接受征召的。所以說殷刺史的能力不下于諸葛亮,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呀!”
眾人都點頭稱是。
建康城內,似這般鼓吹殷浩的事情比比皆是,青樓、酒肆、茶館、書院等等場所,乃至于大街小巷都在將這個事情作為飯后談資評頭論足起來。
殷浩,已經儼然被民間鼓吹成了一個堪比伍子胥、諸葛亮的人物。似乎只要他愿意戰,就一定能戰而勝之!
而就在這個時候,潛伏在晉國內的暗衛已經行動起來,聯絡各方,打好關系。
而就在當天夜里,一個不速之客就秘密來到了晉國北中郎將、徐州刺史荀羨的府里。
荀羨,字令則,是潁川郡潁陰縣(今河南許昌)人。其為東漢侍中荀彧的六世孫、光祿大夫荀崧之子。
荀羨出身魏晉名門“潁川荀氏”,初娶晉元帝之女尋陽公主,拜駙馬都尉,擢為建威將軍、吳國內史,升遷北中郎將,世稱荀中郎。
永和五年,拜徐州刺史,成為東晉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刺史,與其兄長荀蕤并稱“二玉”。屢立戰功,撫納降附,甚得眾心。
其中,荀羨最為世人津津樂道的,還是他“逃婚”的事跡。
話說荀羨十五歲時,將迎娶晉元帝司馬睿之女尋陽公主,但荀羨卻不想與皇室結姻親,竟出奔遠走。但終被監察的官員追還,被逼成婚,并拜駙馬都尉!
這樣的一個人物,又跟魏國朝中的許多官吏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的荀羨,試問魏國怎么會不拉攏。
“足下是何人?”
來見荀羨的,是一個他感到陌生,素未謀面的中年男子,作商賈的打扮,看上去很像,但荀羨的眼神很犀利,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手掌是有老繭的,不是因為常年手持武器,怎么會有那么多這樣的老繭?
而來者似乎有恃無恐,向著荀羨行了一禮,說道:“荀中郎,在下這廂有禮了。在下來自大梁。”
“大梁的來人?你不是拿著江州刺史劉慎的名刺嗎?”
“荀大人,不瞞你說,這位劉江州,其實是我們魏國的人。”
荀羨心里一驚:“沒想到魏國的暗衛竟然如此強大,在我朝安插了這么多的細作。相信前線的糧秣屢屢被劫,魏軍總是能提前得知消息,這都是你們暗衛的功勞吧?”
那人笑而不語。
“不知道足下到我的府上來,有何貴干?”
“荀大人就不打算請我坐坐嗎?”
聽到這話,荀羨倒是感覺自己失禮了,于是把他請到蒲團上對席而坐,還親自沏茶,給彼此滿上一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