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閔還不知道一場針對他的陰謀正悄然而至。
此時的石閔,正一臉沉思地坐在胡椅上。其實他并不怎么喜歡胡椅。
古代華夏人的坐的傳統方式是為“跪坐”,即跪坐在蒲團或者是一方草席上,又稱之為對席而坐。后來大概在在唐王朝的時候,這種跪坐的方式被傳到東方的某個小島國上,便沿襲下去了。
而對于這種“跪坐”,隨著胡椅和板凳的盛行,逐漸在華夏沒落下去,直至于銷聲匿跡。
迄今為止,跪坐的方式還盛行于貴族之間。
這時,一個胡子發白的醫者正在一側的床榻邊上,為那個石閔背回來的小老頭在把脈,望聞問切。而瑩兒姑娘正在一旁抹眼淚,雖然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是眼圈還是紅通通的,好似一只小兔子。
良久,醫者便起身道:“將軍,此人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受了很嚴重的外傷,傷及骨頭,不過在下開幾副藥,讓他內服外敷一兩個月即可痊愈了。”
“好。”石閔微微頷首道,“馬六,帶大夫下去開藥。”
馬六是石閔府上的管家,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聽到這話,立即向大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后一起下去抓藥了。
這時,瑩兒姑娘上前給石閔福了一禮,說道:“多謝恩公。今日若不是恩公出手相救,可能我們父女倆都要命喪黃泉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石閔搖了搖頭道。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石閔認為這是自己應該做的。三個羯人如此欺負一對漢家父女,石閔對此絕不能視而不見,既然見到了,便不能坐視不管。
瑩兒姑娘遲疑了一下,又道:“恩公,你…你是羯趙朝廷的將軍嗎?”
“是的。我是趙國的左積射將軍,石閔。”
“姓石?恩公你是趙國的皇族子弟?”
“非也。”
言多必失,石閔并不想在這個瑩兒姑娘面前多透露一些自己的個人信息。幾乎每一個知道他是趙國的大將,還姓石之后,都會詢問一聲他是不是羯趙皇族子弟,對此石閔早已見怪不怪。
石閔不太想說話,而瑩兒姑娘似乎心里還有一點芥蒂,暗想身邊的這個少年郎,小小年紀便是一個將軍,連巡防營的人都不敢動他,即使不是羯趙皇族,也應當是羯趙的某一個貴族子弟,不然是不應該具有這般的權勢的!
可是,看他的模樣沒有羯人那樣醒目的特征,而且今日出手相救,分明是見不慣這種強搶民女的事情!
莫非這個石閔是一個漢人?漢人將軍?
石閔似乎有點忍受不了這種寂靜,又似乎有事要忙,故而起身道:“瑩兒姑娘,你爹只要身子骨調理得當,便沒什么大礙。你安心讓他在我的府上調理身體吧。我軍中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先告辭了。”
“多謝恩公。”瑩兒姑娘張了張嘴巴,似乎還想問一些什么事情,不過見到石閔已經轉過身,漸行漸遠便作罷了。
在一個走廊里,石閔碰見了剛剛想出來走走的妻子董巧巧。
“巧巧,你剛剛分娩不過半個月,還在坐月子可不能這么出來溜達呀!”石閔忙不迭地上去將董巧巧扶到一邊的亭子里,頗為埋怨地道。
董巧巧聞言,白了石閔一眼,說道:“閔哥兒,妾身出來曬曬太陽還不行呀?在屋里躺了這么久,真是把妾身的整個人都憋壞了!”
“閔哥兒,聽說你中午的時候,往府里帶回來一對父女,那女子生的是如花似玉的,漂亮得很。是不是真的?”董巧巧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
石閔聞言,不由得訕笑了一聲。
哪有你這么看人看事情的?關注點不在于那個負傷昏迷不醒的小老頭身上,反而關注在人家姑娘是否美貌?!
石閔心里腹誹了兩句,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那姑娘是不是生的貌美如花的。瑩兒姑娘的臉上抹著淡淡的灰塵,看不清具體的樣貌,不過面容姣好,應當是一個美人胚子。”
“那你心動了嗎?”
“…”
“說呀?”
石閔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道:“巧巧,不是我說你,你老關注別人家姑娘漂亮不漂亮做甚?瑩兒是一個苦命的姑娘,我又何必起什么色心,對她圖謀不軌的呢?”
聞言,董巧巧盯著石閔的臉龐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了,“噗嗤”的一聲笑出來。
“嘻嘻,閔哥兒,你跟妾身解釋那么多干嘛?解釋就是掩飾,這可是你曾經說過的!說,你是不是對人家姑娘有意思?”
石閔汗顏地道:“巧巧,天地良心。我可沒對人家姑娘起什么壞心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閔哥兒你看上了瑩兒姑娘這怎么能說是壞心思呢?”董巧巧嫣然一笑道,“若是你對瑩兒姑娘中意的話,便納她為妾,我倆一起侍奉你可好?”
“…”
石閔不知道董巧巧所說的是真是假,還以為是一個語言陷阱,故而一臉崩潰地道:“巧巧,哪有你這樣的?女子不都是想要獨自享有丈夫一個人的寵愛的嗎?怎么你反倒將自己的丈夫往外推的!”
“嘻嘻。閔哥兒,你可別胡思亂想!妾身這可都是為了你好。”董巧巧撅著嘴道,“你想啊,你現在是左積射將軍,一軍大將,日后少不得要封侯拜將的!一個大將軍、侯爺,只有一個妻子這樣像話嗎?傳揚出去,被外人知道了可能不會認為我們夫妻是什么伉儷情深,而是誹謗妾身,說妾身是河東悍婦的呢!”
“所以呀,妾身這段時間正準備給你張羅一門親事。如果這個瑩兒姑娘你瞧得上眼的話,不妨納她為妾,我倆一起侍奉閔哥兒你。”
“咳咳。”石閔假意咳嗽了兩聲,說道,“巧巧,這種事情你還是不要再說了!大軍剛剛班師回朝,我要去軍中處理一下軍務。”
“瑩兒姑娘和她爹是一對苦命的父女,你一定要安排好人手照顧好他們。”
“這個妾身曉得。”董巧巧又是黛眉一蹙地道,“不過閔哥兒,這納妾之事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你不必出面的,由妾身這個正妻為你張羅一下便可以大功告成的!”
“…”
“巧巧,我先走了。”石閔嚇得落荒而逃。
看著石閔逃之夭夭的身影,董巧巧又不由得“噗嗤”地笑了出聲,旋即起身,往瑩兒姑娘父女所在的屋子走去。
初一見到那個臉上抹著淡淡的鍋底灰,面容姣好,姿色很美的年輕女子,董巧巧便是打量了一陣。
嗯,年紀不過十五,是一個美人胚子。身材修長,穿著葛布衣裳,墨黑而有些油膩的秀發披散在背后,垂及雙肩,三千青絲用一條布帶綁著,整個人看上去很樸素。
只不過這個瑩兒姑娘的臉上還有些許的淚痕,見董巧巧在打量著她,樣子還頗為拘謹,有一點忸怩不安。
“我是石閔將軍的夫人,董氏。”董巧巧打破了這片刻的沉寂,笑著道。
“夫人。”瑩兒姑娘趕緊上前行禮。
董巧巧說道:“瑩兒姑娘,不知道你們父女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
石閔算是比較疏忽大意的一個人,將人家父女救回來,卻連人家的籍貫和姓氏都不曾詢問過。
瑩兒姑娘躬身道:“回夫人的話。奴家姓崔,家父名喚崔皓,我們原本是幽州白馬人士,奴家的爹是一個教書先生,開了一家私塾,以教書育人為生。后來大趙國與北方的鮮卑人爆發大戰,官府征糧,我們又無糧可以上供,故而我爹娘還有奴家,一家三口想要到南方的建康去投奔親戚。”
“但是沒奈何,在路上遭遇了強人的打劫,盤纏全被搶走了,奴家的娘也因此撒手人寰。奴家與爹爹無可奈何,只好流落鄴城,以賣書和幫人家寫信為生,想要賺取一些盤纏,不料碰上了那三個羯人,最后的事情夫人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將軍出手相救,可能這鄴城,又要多了兩具冰冷的尸體了…”
聽罷,董巧巧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唉,真是一個苦命的姑娘。瑩兒,你們父女且放心在這里住下,在這里絕對沒有人敢為難你們父女的。”
“多謝夫人。”崔瑩福了一禮道,“夫人和將軍的大恩大德,今生無以為報,來世銜草結環,做牛做馬,也要報的將軍與夫人的活命之恩!”
董巧巧聞言,不由得笑吟吟地道:“不必你做牛做馬什么的。瑩兒,要不你下去梳洗打扮一下吧。我看你人長得這么標致,打扮這么樸素可不行。”
“這…這如何使得?”
“瑩兒妹子,你不必與我客氣,將軍在臨走前便已經叮囑過我的。他讓我好生照顧你們父女倆。”
董巧巧真是一個妙人兒,她對崔瑩的稱謂可以說是一時三變,一下“瑩兒姑娘”,一下“瑩兒”,一下“瑩兒妹子”,這三個稱謂的層層遞進,無疑都在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使崔瑩好感頓生。
崔瑩聽到這話,不由得一臉含羞帶怯地道:“夫人,不知道將軍是做什么的?”
對于石閔的來歷,崔瑩可是好奇得很,只不過石閔不怎么愿意透露,董巧巧亦是知書達禮,知道石閔的顧慮所在,不愿意在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女子的面前袒露心跡和說出自己的身份。
董巧巧于是道:“將軍是朝廷的左積射將軍,當今大趙天王的養孫。不過請瑩兒妹子你不必擔心,將軍的父親是漢人,母親亦是漢女,他是一個根正苗紅的漢人,所以他是不會對你們有什么不利的。”
“諾。”
董巧巧能對崔瑩說的只有這些,剩下的,就看她日后的造化了。
若是崔瑩真的成為了石閔的妾室,那么知道他的一切都不無不可。董巧巧與石閔這夫妻二人可還沒有傻到直接在剛剛認識的人面前袒露心跡,點到為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