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期聲須發皆張,聞言凄然大怒!
“你終為戎夷所同!”
他眼中充滿憤怒與悲哀,更有深切的蒼涼意,甚至有些癲狂的道:“山海之子,為何屢屢皆如此是!汝等不想復興夏后之世,反而欣喜于如今的遺世獨立,如你者,山海之中不可數,皆為我等夏人叛逆!”
這在憤怒與悲傷之中脫口而出的言辭里,隱藏著重要的訊息,那就是山海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安期聲一樣希望奪回中土,葬送南世眾生,也有如程知遠一樣,對于安期聲道理并不認同之人的存在,但是也可以推斷出來,這些人是少數,而大部分人恐怕代表的都是安期聲這種思想。
程知遠對外稱是東極人,而他身上也確實是有著純正的諸夏氣息,在吞吃了青丘社稷之后,就與大禹一系有了不可抹除的痕跡與關系,但程知遠知道,自己所代表的立場,哪個都不是。
夏與戎狄是一種辯證關系,安期聲用管仲的思想來看待夏商的人,顯然是不正確的,但如果用來看周,倒是還有點意思。
程知遠不免隨口言道:“何為戎夷所同?商湯伐夏未遷夏都,周武伐商未滅朝歌,山海遺子又是什么時候遷移走的呢,我們生于此,長于此,夏人未滅,商人未亡,夏后氏子孫也并非只有山海一系,你言稱要滅亡中土,卻也是在滅亡自己的手足兄弟。”
“山海彼方,也有天子?”
安期聲道:“我夏后天子高貴,安期聲自是奉天子命來此南世!亦是奉天子命滅這南世!”
他這番話說出來,似是極為榮耀,并不含有半點遮掩,同時又對程知遠勸言:“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等依舊為夏后諸子,是為手足!”
程知遠愕然,隨后言道:“安期聲,你沒看清楚情況?”
他手中諸侯劍猛然一揚,安期聲只覺得一陣腥風血雨劈面而來,他未曾起袖,眼中卻見一座陰山砸下,頓時讓他整個腦袋都昏沉跌宕,痛苦不堪!
精氣神明驟然大落!
程知遠持諸侯劍言:“你的計劃我不會參與,縱然你驅使山海天子代替中土天子,也與我沒有關系,你也真是蠢笨,山海天子要取這人間,那是他們自家的事情,你這個外人,摻合什么呢?”
“這中土在上古之時,夏、商、周,哪一個的祖先不能攀點親戚?”
“夏有夏后,大禹是顓頊六世孫,顓頊氏生有梼杌氏,高辛氏帝嚳是顓頊的侄子,他的祖父是白帝少昊氏玄囂,堯是帝嚳的四兒子,他的大兄是后稷,二哥是契君,三兄帝摯,五弟是臺璽,臺璽的兒子是叔均,他是姬昌的太曾祖。”
“娥皇女英是舜的妻子,是堯的女兒,帝丹朱是她們的兄長,她們的祖母是商祖簡狄,簡狄是帝嚳的二妃,她生下契君,而三妃慶都正是堯之母。”
程知遠這番話說完,對痛苦不堪的安期聲道:“追溯這些問題并沒有意義,從上古到如今,乃至于我們所處的禮崩樂壞之世,這些王室其實都是同根同源,除卻舜帝與他們并沒有關系之外,其余的人,夏商周之祖,都是兄弟相稱。”
安期聲默然無言,大約十數呼吸之后,他才開口,怒言道:“但即使如此,如今血脈也已經稀薄到不可相認,夏人入夷而成夷!”
程知遠:“你這么說,那夷人入夏而成夏?”
安期聲又是無言,程知遠則是窮追猛打:“反向衍之,上古天下多少部族,如我之前所言,入我夏者皆為夏也,不愿與我同行者,屢屢犯我者,如長生匈奴、鬼方之類,則分道揚鑣,是我生死大敵,不死不休!”
“夏是一種精神,是一種傳承,而非物質意義上的東西,夏是一種圖騰....是一種信仰,比起那些稱孤道寡的鬼神天帝,夏這個詞才更值得我們去崇拜與尊重。”
“諸夏之夏,非夏后之夏?那對于你來說,夏僅僅是一個王的代稱嗎?”
程知遠:“一王之天下,還能稱為天下嗎,天下是他的私有物嗎?是他的玩物與禁臠?那我們的性命呢?生殺予奪全看他的心情?”
“那這還能叫做‘國’嗎?”
“天子為國之精神,若天子昏聵,則失國之精神,如太康失國,有窮之羿代之,是鳩占鵲巢,這時候的天子,還是天子嗎?他不代表國家,他只是一個昏聵的人道首領罷了。”
“周何以失卻天下,而禮崩樂壞?商何以屢屢昏聵,乃至于天地動蕩?皆因為天子不賢所致。”
安期聲神色之間出現動搖,他眼神忽明忽暗,神情時白時紅,唯一不變的只是那衰落下去的精氣神明,他似乎陷入了一種低谷,于是程知遠的聲音刺破他的耳膜。
“周天子不賢,故禮崩樂壞!山海天子便是賢么?”
“一人之賢,阿諛也!萬人之賢,大德也!”
安期聲被程知遠的氣魄所攝,不自覺的后退一步,四周血海翻騰,天地無聲,六氣環繞,淅淅瀝瀝的猩紅血雨不斷滴著,而程知遠如燒火一般再添了一把柴。
“能想出滅盡中原眾生這種毒計之人,是你山海之賢天子焉?!”
“彼欲善我,我亦善彼,彼欲殺我,我亦殺彼!”
聲聲俱裂,蕩蕩回陳,安期聲面色扭曲,卻是精神有崩塌跡象,強行壓下,不敢再想這些事情,對程知遠怒喝道:“你這個叛逆!”
話語落,諸侯劍當頭刺下,安期聲這才看到,遠方站在血海前的那個“程知遠”竟然只是風雨摹刻出的幻象,而真正的程知遠已經站在了他的頭上!
諸侯劍落,安期聲的頭顱炸開,但他依舊未死,不死草的力量由此呈現,只是那糜爛的腦袋滾落,而無頭的身體向后倉惶,抓住糜爛的頭顱,程知遠再揮諸侯之劍,但便是這一瞬間!
一桿白素大旗驟然出現在血海當空,倒天一卷,無邊血海盡數被掀起,龍卷之下,伯邑考持大旗出現,神色冷冽,看著安期聲,言道:“暮天將至,你卻還沒有拿下這個仙人!”
“姜子牙的法,你用不慣嗎?”
他說著,那桿大旗驟然一繞,風起嗚咽之聲,升不可阻擋之威嚴,程知遠以諸侯劍對,但這一次,伯邑考的大旗向前一刺又回,程知遠胸膛上,頓時綻放出一朵血色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