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浙臺演播廳。
面積很小,座位少,舞臺粗糙,燈光渲染平平,然而這就是頒獎禮現場。
他頭一次參加八十年代的頒獎禮,也很新鮮。旁邊挨著《東方大酒店》的劇組,主演張曉林——《封神榜》里的周武王。
打了聲招呼,都覺尷尬,沒啥可聊的。
“尤哥那邊有個戲,說幫你推薦推薦,角色不大,但是好戲。”
“喲,那謝謝您了。”
劉貝沖葛尤拱拱手,笑道:“我現在就一窮人,等著好漢救濟呢,這又能活倆月。”
她沒有單位,不拍戲的話毫無收入。不過許非表示懷疑,“老說自個窮,你現在至于這樣么?”
“前陣子家里出點事,都扔進去了,不過現在好了。”
“哦…”
許非也沒多問,道:“我覺得吧,社會環境在變化,自己得跟上時代。平時有找你商演的吧?差不多就去,別覺著丟臉,填飽肚子才是正經。”
“道理我懂…”
劉貝頓了頓,道:“上半年有人找我來著,說唱兩首歌,兩千塊錢,食宿交通全包。結果我到那兒一瞧,嚯,當地一土大款,非要拉著我喝酒,差點把我堵屋里。
以后我就不敢接了,現什么人都有,掙點錢窮嘚瑟。”
“你別自己去啊,找朋友陪著…不過你沒依沒靠的,確實有風險。”
劉貝瞧他突然思索,笑道:“您又有法子了?”
“有法子也用不了,你知道經紀公司么?”
“不知道。”
“就是中介、代理,幫演員歌星拉活的。別人找你演出,先跟公司談,一切由公司運作,然后抽取一定的提成。”
“國內有這個么?”她新奇。
“沒有啊!所以說有法子也用不了,等政策寬松寬松吧。”
“喲,那您要開公司了,我一個投奔,起碼我長的還成吧?”劉貝笑道。
“我第二個,我雖然不是花容月貌,也算患難與共。”葛尤插話。
許非白了倆人一眼,你們當著我領導面,說我單飛的事兒好嘛??
這邊聊著,到了下午兩點。
燈光閃了閃,舞臺大燈刷的亮起,緊跟著傳出一個女聲:“請大家安靜,授獎文藝大會要開始了。”
隨即是一段音樂,放了半分鐘停止。
舞臺燈光黯淡,幾個黑影呼呼跑出來,跟著一亮,卻是段舞蹈。
許老師一捂臉,畢竟被無數金像金馬奧斯卡熏陶過,覺得特鄉土。
舞蹈過后,主持人上場。
“各位來賓下午好,今天是第七屆《大眾電視》金鷹獎授獎文藝大會…下面請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主席XXX講話。”
多新鮮啊,這年頭不講話能行么?
領導上臺講完話,接續幾個歌舞節目。
末了又上來一位廣電部的大領導,道:
“1983年創辦金鷹獎以來,一提起電視界,就是飛天金鷹雙獎…今年是第七屆,觀眾參與度之熱烈,地域之廣,投票數之多,都是歷屆之最。
這是觀眾對我們的信任,也是金鷹獎積累起的口碑和公信力。這份信任不能丟,以觀眾為本不能丟,投票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這樣才能長久搞下去。
好了,下面由我來公布,本屆金鷹獎的獲獎名單。”
沒旁人,估摸這位要包場,開口道:“第一個是今年增設的特別獎,獲獎者是《師魂》、《男子漢虎虎》。”
掌聲雷動。
李沐攥攥拳頭,跟許非比劃一下,那意思是少了個勁敵。
《師魂》可是今年飛天獎的一等獎,風光無限,結果到金鷹就混個人情獎,可見專家和觀眾意見相差之大。
“唉…”
李保田咧了咧嘴,心道男演員肯定沒戲了,明擺著觀眾不喜歡。
“優秀兒童劇:《三個和一個》、《一個盲人的心靈》。”
“優秀戲曲:《朱熹與麗娘》。”
“優秀單劇本:《十八歲男子漢》、《花鴿子》、《甲肝1998》。”
隨著獎項陸續公布,氣氛迅速緊張起來。當男女配音演員念完,全場忽然鴉雀無聲,數百道目光注視著那份名單。
“最佳男配角:陳裕德。”
許非微微搖頭,還以為西葫蘆能蹭一個呢,份量不夠啊。
“最佳女配角,朱琳。”
他跟著拍手,心中又遺憾,本以為戴紅花能勝出,還是沒比過國王。
掌聲漸歇,領導繼續道:“最佳女演員獎…”
剎時間,他感覺旁邊的劉貝呼吸都停止了,死死盯著臺上,修長的手指頭把住座椅,青筋都迸出來。
領導頓了頓,“劉貝,《胡同人家》。”
“啊!”
劉貝一聲就喊破了嗓子,尖銳刺耳,又連忙捂住嘴,把腦袋埋下去全身都在抖。
許非拍了拍她肩膀,根本沒時間理會,因為接著就是男演員。
“最佳男演員獎…”
葛尤也把著座椅,因為緊張,面部肌肉都在細微抽搐。
許非不記得本屆名單,但看見陳到明,覺著有可能是他。現在多了個變數,應該就是陳到明和葛尤競爭。
變數,重生者最討厭的東西!
他往不遠處觀瞧,陳到明身子前傾,不自覺敲打著前方椅背,顯然也很緊張。
下一秒,就聽到:
“葛尤,《胡同人家》。”
全場驚訝,齊刷刷往這邊注目。
首屆金鷹獎,《蹉跎歲月》的郭旭新、肖雄,也同獲男女主獎,但那屆名額各有三個,含金量不足。
這次包攬可是實打實的,一時間,底下心思各異,都感到了一股來自京臺的猛烈之勢,且會越來越強大。
“好了,靜一靜。”
領導維持秩序,道:“最后一個獎項,優秀連續劇獎:《胡同人家》、《末代皇帝》、《大酒店》。”
掌聲熱烈且不出意外,當男女主揭曉時,胡同就必占一個位置。
倒是三部劇挺有意思,胡同代表京派,大酒店代表海派,《末代皇帝》央視出品,代表全國性。
“許老師,我們拿獎了!我們拿獎了!”
劉貝情緒失控,抓著他胳膊猛晃。葛尤抿著嘴,想笑笑不出,想哭不能夠。
許非卻松了口氣,軟在椅子上,壓力太大了!
“好了,下面先請優秀連續劇和男女主角的獲獎者上臺,同時有請頒獎嘉賓上臺…”
主持人把握著流程。李沐站起身,瞧許非沒動,道:“走啊!”
“我上去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走走!”
李沐把他拽上臺,一字排開。頒獎嘉賓都是各位領導,一個對一個,邊上有禮儀小姐拿著獎杯證書。
許非一瞧,居然還見過面——廣電部電視司的司長。
司長笑呵呵的把獎杯遞過去,握手道:“你們今年成績也很突出嘛,繼續努力。”
“一定一定。”
“謝謝領導!”
臺上百態齊出,新人老鳥涇渭分明。葛尤連話都說不利索,劉貝拿著獎杯差點砸了人,那大衣松松垮垮,露出一抹土紅,白買了。
“下面請獲獎者發表感言。”
李沐二話沒說,推了他一把。
許非心里一跳,真感動了。
自己在胡同1是策劃、編劇、副導演,從頭到尾在參與。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他的戲,但在職務上,不能作為代表者。
他抿了抿嘴,瞧著簡陋的演播廳,粗糙的燈光,邊上有話筒遞過來。
“呃,怎么說呢?
確實沒想到,觀眾朋友們會給胡同這么大的支持,感謝大家。
其實胡同從最初的策劃,到劇本,到拍攝,播出之后的反饋,每一步都在爭議中前行。尤其播出之后,遭受了不少批評,說形式浮夸,主題不深刻,應該禁播等等。
但正是由于觀眾們的喜愛,才給了我們強大的信念,這才有了第二部。
對,是信念。
我此刻站在臺上,感受最真切的就是這兩個字。
年初開大會的時候,結識了很多同行,聊得最多的就是拍劇太難了。
如今文藝界處于一個很特殊的時期,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又好像什么都不能做,這給創作者帶來了極大的迷茫和阻礙。
其實無論做什么,我覺得都要堅守信念。這不僅僅是對藝術,對觀眾負責,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一種支撐。
支撐自己拍出心中的作品,支撐自己繼續前行。”
掌聲持續了好久,不管對胡同啥看法,這番話是說到心里了。每年拍劇都很難,今年尤其嚴重。
場內的攝像師將機器對準,記錄著這個年輕人第一次出現在全國同行及觀眾視野中的點點印記。
各位記者也紛紛攤開本子,寫著簡要的稿件框架:
“京城電視藝術中心,許非。
代表作《胡同人家》,第七屆金鷹獎優秀連續劇獎、最佳男主角獎、最近女主角獎,為歷屆第一部斬獲三座獎杯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