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一進棚,剎時一身白毛汗,比桑拿還桑拿。
主要兩個景,一個編輯部辦公室,一個主編室。記憶中的格局,牛大姐、老劉、侯·假包·大師充當背景板。
葛玲和李東寶坐對面。
今天拍《娶個什么好》,張國利客串。這角色自幼嬌生慣養,上頭有四個姐姐,造成一副敏感、脆弱、自戀的性格,還有gay的傾向。
母親拜托《人間指南》給找個對象,結果兒子看上李東寶了,死皮賴臉的叫哥…
“準備!準備!”
“注意了!”
工作人員脖子上都掛著毛巾,攝影師光膀子,趙寶鋼只穿著背心,喊:“開始!”
只見張國利穿著棕色襯衫,單肩包,一手扒著門框,露出半截身子,一臉“卻把青梅嗅”的德行,輕柔柔喚道:“誒!”
“你怎么來了,有事么?”葛尤回身。
“沒事,上班路過這,就想來看看你。”
張國利走進來,跟牛大姐他們擺擺手,又輕輕往前一探身,對呂立萍道:“你好。”
他自顧自坐下,伸手碰葛尤的茶杯,隨即縮回來摸摸耳朵,“喲!真燙誒。”
許老師不忍直視。
“你倒也不見外啊?”
“那是,我要見外你還不埋怨我呀?”
“那倒也是…”
葛尤揉著肚子,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得,該干嘛干嘛,咱就當誰眼里也沒誰。”
“停!”
剛拍了幾分鐘,趙寶鋼又喊:“擦汗,補妝。”
于是呼啦啦幾個人過去,給演員們捯飭,完了繼續拍。
葛尤看著書,張國利坐在旁邊,拿手絹扇了扇風,然后半伏在桌子上,稍歪頭,深情款款的瞧他。
呂立萍露出一抹腐女的微笑。
在劇里,旁人都不太懂,唯有葛玲心知肚明,丫就是喜歡上李東寶了!
而張國利十分貼心的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出聲,輕手輕腳的拿起包,起身出門。
“誒,誒!別裝了,人都走了!”
“啊?走了?”
葛尤抬起頭,如釋重負。
“感覺幸福么?”呂立萍又笑。
“你可以試試,我坐你旁邊,深情的凝視著你。”
“可別,我還想多活兩年…”
呂立萍一頓,眼瞅著張國利又回來了。
“剛出門就想了,士別一日如隔三秋,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看不夠啊…”
“你不上班了?”
“你瞧我這腦子,出門我才想起來,今兒我休息。”
“就,就是說,你你你要在這呆一天?”葛尤特慌。
“啊,午飯我都帶來了。”
“停!”
趙寶鋼一邊擦汗一邊喊,“撤!撤!排風機打開,機器都歇歇。”
眨眼間,人全跑了。許非到棚外才發現衣服濕透,索性也光膀子,使勁一擰,嘩一股水。
“好家伙,這尼瑪得有六十度,你們咋熬的?”
“苦中作樂唄,習慣就好。”
葛尤倒耐熱,咬著冰棍面不改色,“許老師百忙之中蒞臨,怎么樣,給指點指點?”
“對對,正想聽你高見呢。”
張國利灌了一缸子水,腦袋頂著涼毛巾也湊過來。
仨人找個樹蔭一坐,許非搶了把扇子,揮斥方遒:“我就簡單說說。首先尤哥不錯,李東寶是冷幽默,人物比較精準,我還怕你把白奮斗代入進來。
其次細節,電影沒白拍啊,比以前強多了。你剛才那似有似無的一聲嘆氣,漂亮!”
“嘿嘿,別人說我還兜著點,你說好那就真的好。”
葛尤摸摸愈發不富裕的頭發,前面和頭頂已經沒了,僅剩后腦勺還包圍一圈。
“老張呢,呃…”
許非也好奇,道:“你是出于什么想法,才這么演的?”
“我,我晚上去公園觀察過。”張國利不太好意思。
“所以你是模仿。”
“對。”
“嗯,怎么說呢?你演的不能說不好,但理解有些淺顯。
要區分同性和性別認知障礙,比如我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人,我喜歡上一個男人,這叫二者重疊,可以像你那么演。
我就是個男人,又喜歡上一個男人,便不能那么演。
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比如這個人物,自幼嬌生慣養,上頭四個姐姐,沒受過男性熏陶,從邏輯上會變得有些女性化。
所以你出發點不對,但歪打正著,結果對了。”
張國利琢磨琢磨,心悅誠服,“我還以為自己進步了,沒成想瞎貓碰死耗子。”
“哎,你確實進步,比胡同那會放開多了。”
許老師教導完畢,拍拍他肩膀,又瞅馮褲子在不遠處晃悠,起身道:“你們歇著,我去那邊瞅瞅。”
話說鄭小龍女朋友出國,空虛寂寞,成天糟蹋朋友玩。
馮褲子以此為素材,寫了個電影劇本《大撒把》。挺早就寫完了,北影廠的導演夏剛也很感興趣,但一直拉不到投資。
而上影廠今年公映了一部《留守女士》,也是講一方出國一方在國內的,評價頗高。
題材撞車,更拉不著錢,就這么一天天拖著。
許老師是個行動派,當晚便約見夏剛,馮褲子作陪,仨人在一家新開的燒烤店。
1986年春晚,陳小二演了《賣羊肉串》,可見那時便有燒烤生意。不過等擼串大軍遍地開花,還要在九十年代。
正經的羊肉,一塊錢四串,后世哪特么吃去?
許非要了三十串,六串大腰子,一盤毛豆一盤花生,外加幾串豬脾。這玩意東北叫連替,不知道為啥,反正老輩這么叫,他也跟著叫。
夏剛跟張國師是同學,京城本地人,戴眼鏡非常斯文。
他不懂一部電影缺投資,為什么找許非來?電影可是電影廠才能拍的,所以權當認識個朋友。
而喝著喝著喝開了,話也多。
“前不久開了個全國電影廠廠長會議,我自己印劇本給他們看。青年電影制片廠有些興趣…”
“不好意思,青年電影制片廠是?”
“哦,它是北電的附屬機構,給師生實習的一個地方,沒有生產任務。也正因為沒有生產任務,所以籌措資金困難,現在也沒消息。”夏剛嘆道。
“他們也是搖擺,下不了狠心,下狠心早就拍了。”
馮褲子接道,“昨晚上我還跟夏導犯愁呢,抽了一屋子煙,他愛人看不過去,說要找廠長談。”
“這不胡鬧呢,她又不是廠里人,添亂。”夏剛搖搖頭。
許老師全了解,想了想道:“這樣,咱們再去找青年電影制片廠,我負責投資。”
“可你沒拍攝資質啊?”
“呵,買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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