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電視劇起步十年,發展迅速,同時也暴露了很多弊端。
我們的觀眾長期缺乏娛樂生活,對影視劇極度渴求,一概不論全盤接受,這個現象很不好。
我始終強調一個概念,影視產業是個環,首尾相顧,互相影響。
身為創作者,要對得起這份藝術良心,努力提高品質,呈現更多的優秀作品。身為觀眾,也要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并非所有的影視劇都是值得看的…”
“好的,許老師,謝謝您今天接收我的采訪。”
茶樓里,《大眾電視》的編輯心滿意足。對方敢說,能說,說的還在點上,難怪最近火熱。
這已經是許非接的第三個專訪了,都是文藝類報刊,車轱轆話來回說,但虛榮心得到了充實。
正事聊完,編輯又坐了會,跟著起身告辭。
許非沒走,新要了一壺紅茶和點心,矜持且做作,享受著旁邊小姑娘bulingbuling的目光。
大小是個腕兒啊!
稍等了一陣,潘紅噠噠噠露面,穿著大衣,短發,小皮鞋,鮮明奪目。
“姐,好久不見!”
“哈!”
她一聽就樂,“之前叫老師,現在紅了叫姐?”
“叫姐親近,請坐請坐。”
許非沏茶倒水,簡單招待一番,“去年《頑主》合作愉快,早就想深入交流,可惜一直忙,拖到今天。”
他推過一份合同,“都在里面了,您先看看。”
潘紅翻了翻,剛瞅幾眼就皺眉,“電視廣告?我以為平面呢,這個…得考慮考慮。”
“別介!您一考慮肯定就吹了。現在不是幾年前,商品社會,掙錢為主,老百姓思想開放,接受能力強多了。”
人家抿著茶,沉吟不語。
在八十年代中前期,老百姓非常抵制外商廣告和名人廣告,平面也就罷了,最看不慣的就是電視。
比如李默然事件,他在1962年電影《甲午風云》中飾演鄧世昌,被稱作民族英雄,各種高大全。
當時中國戲劇家協會要搞“第二屆中國戲劇節”,需要20萬經費,讓他想想辦法。
正巧一家藥廠生產了一種治慢性胃病的藥,叫三九胃泰。于是一拍即合。
此為第一個由明星代言的廣告,身穿西裝、一臉正氣的李老爺子,對著觀眾說:“干我們這一行,生活沒有規律,不少人患上了胃病…”
廣告出來后,李默然被群眾狂噴。
走到街上,出租車司機看到,怪聲怪氣的叫:“三九胃泰。”
坐火車,列車長也說:“這不是鄧大人嗎?缺錢咋地?這么大演員,別干那埋汰事兒。”
還有粉絲寫信,滿懷憂憤:“您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沒想到您也把自己當成商品。”
可這錢李默然沒拿,全給協會了,此后再也不接廣告。
許非理解潘紅的顧慮,又勸說一番,最后道:“您得相信,我們國家在一直向前邁進的,一年一個樣,誰都在改變,不能用老眼光看待事物。
如果這廣告出來真有人噴糞,我別的不會就擅長罵人,我來教育他們…”
“呵!”
潘紅忍不住樂了,道:“那好吧,不過你這個廣告內容,要隨時跟我溝通,我不想搞的太,太…”
“太商業化,我懂。”
許老師本來就忙,紅了之后更忙,今兒采訪明兒飯局,還有藝校請自己去演講的。
午后時分,他離開茶樓,又急匆匆的趕往火車站。剛好一列車到站,烏央央的乘客往出走。
他站到花池上踅摸,喊:“大爺!大爺!”
兩個瘦小身形脫離人群,拎著沉重的行李,正是單田芳和老伴。模樣沒怎么變,甚至更年輕一點,可能生活條件好了,精神氣足。
頭發梳的油亮,戴著眼鏡,一張嘴:“小子,等急了吧?”
“我也剛到,坐車怎么樣?”
“還行,走走停停的,你大娘有點累。”
許非接過行李,問:“您電報也沒說清楚,怎么從呼市過來了?”
“那邊出版社聯系我,要出個《三俠劍》全集。頭年就在溝通,我來回跑了十幾趟,現在終于敲定了。人家看我太辛苦,就說回來時在京城玩幾天,費用他們出。”
這套書有九本,《三俠劍》2冊,《續三俠劍》3冊,《后續三俠劍》3冊,另附送一冊《三俠劍棍掃蕭金臺》。
單田芳挺長時間沒見對方了,左打量右打量,笑道:“在京城呆久了就是不一樣,氣質比以前好多了。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哦,成功人士。”
“瞎混唄,談不上成功。”
“你才多大點,已經很不易。哎對了,有對象了么?”
“呃…還差點。”
那邊出版社很夠意思,給指定的豪華賓館。單田芳怕麻煩,去了鞍鋼招待所,主要人都認識。
許非先回去,傍晚又過來陪吃飯,買了禮品,一塊奔央視的家屬院。
天很冷,白毛毛飄著不知是雨還是雪。
老爺子走路還很穩健,身子骨好,戴著很潮的棉絨帽子,忽然嘆道:“那年去沒溝營演出,就是這么著,還差個你爸。
唉,一晃你在京城定居都好幾年了,我也不演出了,連這果匣子…”
“這叫禮品盒。”
“是啊,都變成禮品盒了。”
許非品品滋味,老爺子不太對,怎么感覺有點迷茫呢?
倆人說著話,上了樓,咚咚敲門。
“吱呀!”
一個年輕女人開的門,都一愣,“您?”
“請問是袁闊成老師家么?”
“誰啊?”
屋里有腳步聲,精神矍鑠的老先生走出來,“哎喲,田芳啊,快進來快進來。”
許非跟大爺對視一眼,非常尷尬,沒想到有客人。
袁闊成先生在1985年調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此后定居京城。他知道這個信兒,怎奈就見過一面,不熟,不好登門。
“師叔。”
“叔爺好!”
倆人問候就座,屋里還坐著一家三口,衣著樸素,女人懷里抱著個孩子。
袁先生有點見老,笑道:“這我就不介紹了,這是田芳的侄兒,叫許非是吧?”
“對對。”
“呵呵,我還沒記錯…這算我干兒子,那是她媳婦,這是我干孫女,沒事過來竄竄門。”
雙方又見禮,對面明顯局促,眼神不斷往許老師身上瞄,顯然是認得的。
“你怎么有空過來了?”
“去呼市談出版,回程到京呆幾天。”
“哦,咱們也好長時間沒見了。”
倆老頭聊天,許老師只盯著那小孩看,頭發稀疏,扎倆小辮,呆愣愣的眼睛黑而不亮,不太靈光的亞子。
哎喲,敢情你小時候就是直死魔眼啊?
“這孩子幾歲了?”
“剛兩歲。”
兩歲,我今年24,差了22,也沒差多少嘛!
“哦,挺漂亮的,有靈氣。”
“謝謝您夸獎…師師,快謝謝叔叔。”
小孩眨巴眨巴,沒鬧明白狀況。女人又哄,“快謝謝叔叔,不能沒禮貌,快點。”
“行了,孩子可能怕生。再說也別叫叔叔,從叔爺那輩算,咱倆應該是同輩。”
這貨臭不要臉的蹲下身,“來,叫哥哥。”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