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是被凍醒的。
爐子不知什么時候熄了,他胡亂穿上,先弄了幾塊煤進來。外屋宛如冷凍室,里屋宛如冷藏室,還特么挺有層次感。
再一拉窗簾,天色昏沉不見太陽,十冬臘月北風呼嘯。
“真尼瑪冷!”
他趕緊把爐子引著。
四合院取暖一直是個大問題,這貨本想等亞運村下來,被凍的有點立場搖晃:“要不先買幾套房住著?”
商品房初期階段,別覺得便宜。
前幾天報紙還說:“京城最近提供了2萬平米住房,每平16001900,若買個兩居室,少說得七八萬元。
一名大學生從參加工作起節衣縮食,每月存50元,需一百年才能買上兩居室。”
你瞅瞅,八十年代的京城房價就敢飆到小兩千!
因為房改之后,全國瘋狂,截止去年年底,432個城市成立了3124家開發公司,職工人數12.7萬人,開發面積1.8億平方米!
許非裹著大棉襖,拎壺打水,見張儷剛好在廚房,遂蹭了點熱水,回來洗臉刷牙。
小旭還在睡,她那邊也拾掇完畢,倆人一塊出門。在胡同口分開,一個奔單位,一個奔服裝八廠。
這年頭北方的服裝廠非常困難,在洋貨、南方貨迅速占領市場和體制改革的沖擊下,日漸凋敝。到九十年代初,更是成片成片倒閉。
許非開店,面料都從南方進,認識李程儒后,又走李程儒的渠道,從粵省中山那邊進。又好又便宜,時不時還有外國貨——不成匹,相等于料頭,但質量非常棒。
他屬于大客戶,專人接待,很快見到了兩套樣衣。
也就是亞運會領獎服。
這種領獎服,通常是全身長袖運動服,以前由梅花贊助。像84年奧運會,許海峰那一身土紅,典型的梅花風格。
許非不能太標新立異,上衣以紅色為主,白色點綴,褲子以白色為主,褲線是紅色。
衣服前襟一邊是“中國”,一邊給自己LOGO留的位置。
整體風格簡單大方,線條修身,滌綸加棉的面料,不像現在運動服那么挫、腫,穿起來賊颯。
成本也高高的。
許非從服裝廠出來,又跑了趟伊蓮服飾,把衣服存好,跟著去西單菜市場。
買了豬蹄、凍魚、小販自家灌的肉腸、豬耳朵,自己做的碗坨子之類,滿滿一車筐。末了又見商場推廣電熱毯,忍不住買了兩條,一條雙人,一條單人。
電熱毯在八十年代開始興盛,大廠小廠遍地開花,但技術低下,質量很爛。開久了容易燒糊,甚至著火。
到九十年代也沒靠譜,許非家里就有條電熱毯,連毯帶褥子糊出一個大窟窿。
可總比凍著強。
臨近春節,他依然很忙,都是閑事。把東西送回家,又折到西四的砂鍋居,一天折騰四五個地方。
京城老字號多,砂鍋居也一樣,民國前只做半天買賣,過午不候。最拿手的兩道菜,砂鍋白肉和紅燒全家福。
《胡同2》順利播出,依舊火爆,中心自然要表示一下。全體人員加上主演,今兒算慶功宴。
獎金在頭幾天已經發了,許非作為制片人編劇優秀員工,一共拿了八百塊。
八百塊也是錢吶!
——許百萬 大家吃的暢快,幾乎包場,白肉、九轉大腸、芥末墩兒、干炸小丸子、芝麻燒餅、三不沾,熱氣升騰,喧如鼎沸。
吃喝了一陣,李沐作為一把手講話,他作為制片人講話,拎著酒瓶子起身,用筷子一敲。
“靜一靜啊,我補充兩句。”
“人家主任都說完了,你瞎補充什么啊,趕緊加菜!”
“加菜!加菜!”
底下起哄。
許非穩如老泰山,自顧自道:“5號是除夕,胡同4號大結局,為什么不選在大大呢?因為跟春晚撞車了。
以咱們的體量還干不過春晚,不過這事沒準,興許過個三十年,春晚就沒人看了。”
“噫!”
底下亂叫,盡扯犢子,春晚還能沒人看?
“胡同1從87年初夏開拍,到胡同2結束,84集,小兩年。我們成員沒大動過,一直都是這幫人。
俗話說,天下沒不散的筵席。明年沒有胡同3了,今天一別,可能再無合作的機會。
或許我下一次見到小影,她已經出落成大姑娘。或許我下一次見到濮老師,他已經是響當當的腕兒。或許我下一次見到尤哥,他已經退隱江湖了。
但我希望在彼此之間,朋友之間,情誼之間,都能記著這段日子。在圈里混久了,名利欲望掙扎太多,碰上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
好了,不啰嗦,來一塊喝一杯!”
劇組主創齊齊仰脖,跟倒進嗓子眼里似的灌了一杯,情緒上頭。
許非回到座位上,一個個又過來敬酒。
“沒說的,以后你開戲盡管找我,多大的角色我都行!”
“哎喲,我活了半輩子,沒想到還有意氣風發的一天。小許,謝謝了。”
“哥哥,我都十五歲了,已經是大姑娘了。”
“許老師,您就是我的領路人,感謝您一輩子!”
劉貝不著四六的開始說胡話,葛尤把她擠一邊去,也湊過來。他觸動最深,最留戀,還有點迷茫。
“碰上你啊,也不知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
葛尤摸著后腦勺,嘆道:“我現在就怕離開胡同,自個就不會演戲了,戰戰兢兢。”
“好演員都要走這一遭,當一個角色成功了,就看你敢不敢突破自我,還是不斷地重復這一類型。以前不聊過么,千萬別把戲路鎖死了,你潛力不止這點。”
“是是,我明白。”
葛尤頓了頓,道:“滕文驥導演有個片子找我,叫《黃河謠》,我還沒拿主意。”
“《黃河謠》?給你的什么角色?”
許非沒看過,但對滕文驥較了解,《劉海堡壘》導演的爹。
“是個土匪,配角,但我看著還成,挺有深度。”
“那就試試,反正你現在也沒戲拍。”
“我好歹也是個地域明星,怎么就沒戲拍了?”
葛尤不爽,又拍拍他肩膀,大概是相識以來最掏心窩子的一句:“雖說你比我小幾歲,但一向把你當做良師益友。我也是那句話,以后你開戲,盡管找我。”
(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