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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一枝獨秀

  開了一天會,定下一個鑼鼓表演。

  進度貌似很快,實則要實地考察,找人員,編排節目,排練,審查,現場訓練…過了都好說,不過就白費了。

  這一連串下來,怎么著也得大半年,所以先把各節目的要素確定,然后同時進行。鑼鼓表演,便交給了一位老導演負責,帶領十幾個人,算一支小團隊。

  許非聽了一天,啥意見沒發表,又坐了第二天。

  第二天思路開闊,爭論愈發激烈。鑼鼓是剛,跟著最好是柔,很多人想到了民族舞。可那么大場地,民族舞怎么跳?

  大難題。

  第二天沒結果,又到了第三天。

  好家伙!許非一開始就驚了,某文工團的一位資深舞美,直接搬了塊大黑板過來。

  這年頭哪有什么顯示屏,純手動。

  老先生拿著粉筆,比劃道:“昨天我一宿沒睡,越想越覺得思路錯誤。都鉆牛角尖了,跳什么舞不重要,跳的再好看,觀眾看不清有啥用?

  大場地要的是整體效果!

  就跟軍樂團似的,整體先烘托出來,你想表達什么東西?比如,呃,亞運會在夏天吧?夏天有什么,有荷花…”

  他刷刷畫了一會,數朵寫意派的荷花呈現在黑板上,分成兩撥,一撥含苞,一撥綻放。

  “你看這個,觀眾一瞧就明白,哦,這是荷花盛開。他們懂了,我們就成功了。如果非要追求什么舞蹈,什么復雜動作,那沒個弄。

  有民族舞那個柔美的意思就行,動作最好簡單,服裝必須到位,表達方式要清晰…”

  “說白了還是隊列。”

  那聲音又冒了出來。

  大家還挺習慣的,時不時就有個男聲慢悠悠傳出來,每句都在點上。

  “對頭!”

  舞美師傅十分激動,“大場地看的就是隊形,個人不重要!”

  總導演和鄧在君商量一會,皺眉道:“先放一放吧,往下繼續。

  我們第一項是鑼鼓表演,第二項是民族舞蹈,中國特色十分濃厚。我昨天跟領導簡單匯報,他非常支持這個思路,所以大家不用忐忑,要有信心。

  接著想想,還有什么元素?”

  “書畫怎么樣?”

  “書畫實現不了,總不能找幾百人拼字玩吧?那沒意義。”

  “底下不能拼,上面可以。背景翻板設置一個環節,刷刷刷翻過來幾個古漢字。”

  “這樣好,蜻蜓點水。”

  總導演記了一筆,“還有么?”

  “皮影怎么樣?哦不行,光線應該不行。”

  “評彈呢?”

  “那玩意我都聽不懂,你讓老外聽?”

  “京劇?”

  “京劇倒是可以,關鍵怎么展現…”

  所有人都愁。倘若一個舞臺,哪怕是露天舞臺,都好擺弄。問題是沒有啊,就那么大的一個體育場。

  搭臺可以,只能移動式的,小巧的。大臺子沒法現場裝,現場拆。

  “要不就武術吧,但我怕跟前面沖突。”

  “沒關系,前面就太極拳,后面可以是綜合性的。”

  “贊同!”

  劉迪總算插上話了,忙道:“武術表演深具傳統,歷來就是個群體項目,現在無非擴大一些。數百人揮舞大旗,耍刀弄棍,效果絕對震撼。還可以安排幾組對打,十八般武藝亮相,形式上也很靈活。”

  由于當下社會風氣,多多少少都對武術有點了解,尤其男同志。

  一提這茬,興致全高。有說請氣功大師表演隔山打牛的,有說安排少林、武當華山論劍的,有說認識練五虎斷門刀的…

  劉迪見氣氛如此熱烈,心中松了口氣,深覺沒丟了京臺的臉面。

  然后,他就聽旁邊蹦出一句:“那個,我有點不同的看法…”

  全場安靜,齊齊盯著某個方向。總導演這回抓著人了,背后的一個年輕小伙,十分帥氣。

  就見他手里拿著畫本,開口道:

  “在座都是老師,我一后生晚輩,說的不對還請多多包涵。

  咱們會開到第三天了,討論節目也好,爭議風格也罷,大家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共識。就像剛才那位老師說的,大場地只能看整體,個人不重要。

  這個觀念對不對呢?我個人覺得,一部分正確。

  幾百上千人擠到一塊,變幻出各種形狀,一揚手,刷旗子全起來了,再一揮手,刷全落地了。

  確實好看。但是從整體的節目編排和觀眾欣賞的角度,就不太妥當。”

  你特娘要干什么?!!!

  劉迪瞪大眼睛,恨不能把他拽回來刨坑埋了。

  總導演辨認了一會,悄聲問:“他就是許非吧?”

  “嗯,是他。”鄧在君道。

  “有點少年得志的意思。”

  少年得志,不是什么好話,后面往往跟一句“必有余殃。”

  “你的意思是隊列不重要?那我倒要聽聽,你怎么個想法?”

  自然有老前輩看不順眼,語氣沖的很。

  “我表述還是挺清楚的,我說的是一部分正確,不妥當。”

  許非也沒看誰說的,道:“我們搞藝術的,不能自己把自己僵化了。要么必須這樣,要么必須那樣。我跟您意見不同,我就是反對您?這不是一個文藝工作者的態度。多歧為貴,不取茍同。”

  哎喲!

  所有人都一愣,這小子更沖啊。

  說話那人噎的滿面通紅,卻也沒再逼逼。因為“多歧為貴,不取茍同”八個字,是蔡元培說的。

  “好了好了,你具體說說。”總導演道。

  “我們找那么多人表演,是因為場地太大,人多了,畫面就會非常飽滿。

  您說排隊列,正確,但不能從頭到尾都在排隊列。否則觀眾看久了,就會變成這樣,這樣,這樣…”

  許非走到黑板前,啪啪啪按了三張畫稿。

  第一張,用彩筆畫的很多小人,在場地上組成美妙的圖案,層次分明,清清楚楚。

  第二張,還是很多小人,輪廓模糊了一些,組成的圖案大同小異,不是那么清晰。

  第三張,小人干脆成了一個個小點,好像馬賽克一樣整整齊齊。

  他沒法給這幫人講心理學,最直接的拿出來,道:“觀眾看第一個節目,好,這鑼打的有氣勢,威武雄壯!

  看第二個節目,舞蹈好,跳的真齊。

  看第三個,真齊!

  如果每個節目都把重點放在隊列,觀眾看一個兩個,會覺得震撼,看三個四個,還會震撼么?

  人的視覺感官會發膩的,到最后估計腦子里只剩下一個詞,真齊。所以我覺得隊列很重要,但得穿插著來。

  何況哪有那么多隊形可換,難保有重復的。”

  真實的開幕式便是如此,幾個大節目全是隊列、隊形,其中有一個是若干人分組,各圍成一個圈不停旋轉。

  無論軍樂團、鑼鼓、舞蹈、武術,轉圈占據了整場開幕式,就換了個解說詞。

  總導演沉吟半晌,問:“你想把重心放在個體身上?”

  “對。”

  “那怎么表現?”

  “鄧導演,現場可以把鏡頭給到單人大特寫么?”許非問。

  “可以。”

  “那就好。”

  許非拿起粉筆,粗略畫了幾道,“我不懂歌舞,這幾天想的是以武術為主的綜合類節目,也分幾個小環節。

  開頭部分,數百人拿著大旗入場,紅黑兩色,身材魁梧,揮舞的時候要有古代沙場,英雄猛士的感覺。

  旗手排隊列,當然我不會排。表演之后,圍場地站一圈,旌旗招展,將士助威。

  跟著上來幾個移動舞臺,剛才不說京劇沒法弄么?可以加進去。

  舞臺要遮擋,一個個亮相,就像幕布刷的拉開,穆桂英英姿颯爽,穿蟒扎靠,翻身涮腰,花槍舞的上下翻飛。

  接著再一拉,卻是《白蛇傳》里的缽童,紫堂堂的面龐,一張臉從綠變紅,從紅變白,由白變黑,七八張臉譜過后,嗖地恢復原樣。

  正中一個,請位武術大家,單耍,不用刀槍棍棒,沒格調。演練之后,一群半大小子上來,喊的驚天動地,拳打的虎虎生風。

  耍完了兩邊一開,各入一群獅。

  一南獅,一北獅,風格迥異,各顯神通。末了聚到正中,搖頭擺尾,普天同慶…”

  丫嘴皮子利索,一串講下來跟說書似的。

  屋子里沒動靜,都在認真思索。

  別人是講思路,這位直接把一套節目端上來,就差具體編排。一票老前輩想了又想,首先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既有整體效果,又具個人特點。

  尤其南北二獅的設計,更是出乎意料。

  “刀馬旦、武生都好,川劇變臉也可以。”

  “舞獅會不會太活潑了,畢竟是開幕式。”

  “中國人有大喜事才會舞獅,亞運不就是大喜事?”

  眾人議論的很歡快,一位老先生道:“哎對了,你剛才說武術家不耍槍弄棒,你想讓他練什么?這位可是主角,得壓得住場。”

  “用劍吧。”

  “劍?”

  “醉劍。”

  大家精神一震,都想起今年上映的《黃河大俠》來了。

  這么一琢磨,好像是比單純的排隊列豐富。采不采用另說,起碼形式非常受啟發。再看這位,眼神就有點不一樣了。

  “小子,你哪個單位的?年輕輕可不一般啊!”

  “自我介紹下吧,大家認識認識。”

  “不敢當不敢當…”

  不嘴炮的時候,許老師超有風范的,“我叫許非,京城電視藝術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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