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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吊眼睛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一身破棉襖,頭戴狗皮帽子的葛尤,騎著三輪車從長安街駛過。35xs車上滿是舊書舊雜志,一箱一箱的磁帶,另有一個錄音機,吼著來自大西北的蒼涼粗獷。

  尤曉剛幾人坐在面包車里,攝影機對著拍攝,背景便是那聳立的天安門。

  葛尤直接騎過去,找個位置停下。許非擺擺手,幾個工作人員客串的路人圍上,比手劃腳,討價還價。

  “好!姜老師準備!”

  尤曉剛喊了一嗓子,姜黎黎趕緊推車就位,車筐里裝著白菜蘿卜,也在大街上了騎了一段。

  跟著濮存新和何情過去,在非機動車道上慢慢散步…

  在長安大街上堂而皇之的拍戲,后世你敢想?許非一邊感慨一邊鉆進車里,凍的大臉通紅,腳趾頭都木了。

  “給你暖和暖和。”

  姜黎黎遞過一只裹著毛巾的熱水袋。

  “我還行,你用吧。”

  “我還有一個。”

  “哦。”

  許非伸手拽過來,不客氣的摟進懷里,“這天兒真冷,好在快拍完了,再挺兩天。”

  “必須得挺啊,我為這場戲都等半年了。”

  “喲,那你準備的怎么樣?”

  “我在家想了半個月,就那幾句詞,我設計了五六種腔調,就那一表情,我琢磨了七八種演法。從來沒這么上心過…”

  姜黎黎往外看了看那對狗男女,“我現在一見老濮,都恨不得掐死他!”

  “掐死過分了。你應該在精神上玩弄他,折磨他,虐待他,讓他生不如死。”葛尤又插嘴。

  “你倆多大仇啊?”許非詫異。

  “哎,尤子說得對,對這種自命不凡的家伙,就得在精神上給予打擊。”

  “不是,你針對男的我理解,你不恨那插足的么?”

  “恨啊!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蒼蠅該打,但關鍵還是老爺們不行。”姜黎黎整的特明白。

  哎喲!

  許非感嘆,要是世間人都您這覺悟,渣男渣女得少一半,舔狗都能有hoe。

  正說著,濮存新、何情拍完了過場戲,也凍得跟孫子似的。因為要追求美感,穿的衣服不多,擋不住嚴寒。

  “天兒太冷了,這才十二月,三九可咋過。”

  濮存新使勁搓手,見何情有點呆滯,問:“怎么了?”

  “咝!”

  她一激靈回過神,眼圈通紅,語帶哽咽,“京城冬天怎么這么冷啊?”

  幾人樂的歡實,一爽利豪放的女子居然被凍哭了。

  “知足吧,我東北人沒說話呢。”

  許非把熱水袋扔給她,姑娘跟撿著98k似的死死抱住。

  濮存新看著眼饞,轉向姜黎黎,“那個…”

  “不給!”

  老濮郁悶,這女的最近跟自己一直不對付。

  “入戲了,入戲了,體諒點。”葛尤拍了拍。

  眾人回到某部隊,繼續拍攝。

  棚里還有一個小茶館的布景,專門用來談事的。趙志遠跟陳夏表白心意,被對方拒絕,這是后面的戲,拿過來先拍。

  拍完之后,何情戲份殺青,但也沒走,在旁邊看熱鬧。

  這場戲講趙志遠決定離婚,鄰居們都來勸,場景還在趙家居室。

  許非檢查了一遍,喊道:“都精神著點啊!還有四組戲,拍完就去公款吃喝,拍不完得等明天了。”

  尤曉剛也道:“咱們有始有終,來個好結尾,準備了!”

  “開始!”

  濮存新坐在一張雙人的舊沙發上,葛尤語重心長的勸:“趙老師,您跟秋梅姐恩恩愛愛,舉案齊眉,是我們悶葫蘆罐兒胡同的愛情標兵,怎么說離就離呢?”

  “唉,你不懂啊!”

  他嘆了口氣,問:“知道七年之癢么?”

  “還真沒聽過,您給講講?”

  濮存新忽地轉頭,直視攝像機,字正腔圓,“七年之癢,是指愛情或婚姻到了第七年,會因為無聊乏味而經歷的一次感情危機。閃舞出自瑪麗蓮夢露的一部同名電影。”

  說完擰回去,跟沒事人一樣,“我跟秋梅生活十四年了,別說七年之癢,我虱子都滿身爬了。

  你說剛結婚的時候,她也算青春可人,活潑靚麗。可你看看她現在變成什么樣?

  成天就知道罵孩子,貪小便宜,管我要工資,不然就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議論這個,談論那個…我每天晚上往床上一躺,都能聞著身邊一股油煙子味兒。”

  “哦,你這么說我就明白了。”

  葛尤點點頭,“我雖然沒結過婚,但咱們性別趨同。男人的追求都一樣,就是身邊站個好看的,懷里摟個發賤的,家里有個能干的,遠方有個思念的,就算到退休那天,也得有個懂保健的。

  不過趙老師,我說兩句您可別不愛聽。秋梅姐跟你這么多年,可謂無微不至,任勞任怨。您就這么離了…”

  “我可以補償啊,我存款都給她,妮子撫養費我出,只要她成全我這份遲到的真愛。”

  “嗯,行吧。”

  葛尤一聽也不再勸,搖頭晃腦的出鏡。

  “好!韓老師、莫老師準備!”

  “好!李老師、梁老師準備!”

  一個個的勸,趙志遠不為所動,最后張秋梅自己進來,先說了一通軟話,始終無用。

  “趙志遠,你果真想離?”

  “果真想離。”

  “確實想離?”

  “哼!”

  姜黎黎壓住火氣,冷笑道:“趙志遠,你馬上就要評職稱了吧?”

  “什么意思?”

  “我要是找你們校領導一反映,別說職稱,你這份工作還能保住么?”

  “哎,停一下!”

  她自己喊停,“我剛才不太對,再來一遍行嗎?”

  “行啊,今天可你舒服。”許非笑道。

  “那我醞釀醞釀。”

  姜黎黎深呼吸幾口氣,重新構建自己的情緒,“老濮,你給我個頭。”

  “哼!”

  濮存新冷哼一聲,篤定她在虛張聲勢。

  “趙志遠!”

  她猛地拔高音量,“你別忘了,你馬上就要評職稱…哎喲,再停一下。”

  常規的情景喜劇犯不上這么演,但全組無怨言,都在配合,需要什么給什么。她試了很多遍,其實效果不錯,但接這部戲,可不是為了“不錯”二字。

  許非也在琢磨,在腦子里搜索能用的素材,當再次暫停時,湊過去道:“黎黎姐,怎么樣?”

  “力度不夠啊。”

  姜黎黎攥拳揮了一下,愁道:“就是讓觀眾一激靈這種,感覺始終不夠。”

  “要不你喝點酒?”

  “能行么?”

  “試試唄。”

  許非跑到面包車上翻出一瓶二鍋頭,本是晚上殺青宴用的。

  姜黎黎抿了一口,辣的直吐舌頭,又強行喝了兩口,略微一緩,勁兒立馬上來,臉蛋變紅。

  “你說的時候,可不可以換個坐姿,然后斜著眼睛看他。”

  “斜著眼睛?”

  她思量片刻,點頭:“我試試。”

  再度開拍。

  濮存新冷哼,扭過頭,根本不在意對方的反應。

  “好,好…”

  姜黎黎氣著氣著,忽然笑了下,往前挪了挪,身子稍側,偏頭,從一種很奇怪的角度看過去。

  那眼睛是斜的,眼角往上吊著,余光掃過去,宛如一根尖銳的針,輕輕一刺,遂無所遁形。

  《霸王別姬》里,蔣雯麗的一跪,一吊眼睛,都是專門拜訪舊社會妓女討教來的。

  女人畫眉描紅,婀娜多姿,斜著眼睛看你,那叫媚。

  但還有一種,她斜著眼睛看你,那叫嘲諷。

  姜黎黎的語氣也輕,“你,最近要評職稱了吧?”

  “什么,什么意思?”濮存新心里一跳,險些沒接上。

  她笑而不應,只站起身,聽得腳步聲響,竟跟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妮子回來了?快暖和暖和,今兒包餃子。”

  “為什么包餃子呀?”曹影奇怪。

  “因為今天高興啊。”

  “哦,那我要吃芹菜餡的。”

  “你爸愛吃白菜的,咱包白菜餡好不好?”

  “唔,好吧。”

  眾人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個女人剛剛捏住男人的七寸,一擊致命,馬上就跟沒事人一樣。

  在整場游戲中,她才是最穩的那個。

  “哈!”

  姜黎黎演完一場,也沒聽見導演喊話,不過沒關系。

  她情緒已經上來了,又借著酒勁,“演了這么多年戲,頭一次這么爽快!哎我演的怎么樣?怎么樣?”

  “快說啊,到底好不好?”

  “哎給個話啊!”

  全場看著她,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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