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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夏蟲不可語冰

夢想島中文    從1983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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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非還真不知道劇組回來了。

  他以極高的效率敲定了改編事宜,改編權加參與編劇,一共給了一千塊錢,那海晏也屁顛屁顛的。

  所謂成功人士,基本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甘于自己的命運。

  比如趙寶鋼,他如果不去參加各種劇社,毛遂自薦參演《四世同堂》,想靠演戲改變人生,可能一輩子都是個翻砂工。

  海晏也一樣,如果不向往著成為一名大作家,也不會有后來的海晏。

  而中心那邊,大家都讀了遍小說,發現故事性確實出色,且涉及公安行業,政治性正統,于是《便衣警察》正式成為今年的重點項目。

  其實現在還沒有著作權法,所謂改編權是缺乏法律效力的,更多是靠人品保證。

  “趙哥早!”

  “馮哥早!”

  “劉老師早!”

  春節前的最后一天上班,許非依舊按照現代人的方式打著招呼。起初都不習慣,哪有說什么早的,頂多就是“主任好”。

  但他天天這么叫,也不好不回一句,“早啊!”

  許非一手拿著油紙裹的包子,一手攥著份剛改名的《中國電視報》邊走邊看,頭題醒目的一行大字:《西游記》將于春節期間播出。

  這個播出,指的是前11集,從猴王初問世、官封弼馬溫,到三打白骨精和智激美猴王。

  同年,又拍完了《錯墜盤絲洞》、《四探無底洞》、《傳藝玉華洲》、《天竺收玉兔》、《波生極樂天》五集。

  一年拍五集你敢信?整個《西游記》拍了六年你敢信???

  他對三打白骨精印象特別深,白骨精和8版射雕里的梅超風,大概是很多人的童年陰影。

  他最喜歡的是唐僧趕悟空走那一段,悟空一直在磕頭,唐僧轉個身,猴子就跪在面前磕,看的哭天抹淚。

  “唉,本是哥出生的年份,結果已經21了…”

  許非搖著頭,正要進技術科,迎面撞上一個燈光師同事。這人頓時語調拔高,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嗓子,“喲,許老師早!”

  “嗯,孫老師早!”

  他點點頭,邁步進屋。

  臥槽?

  反倒把對方整的一懵逼,再瞧他該干嘛干嘛,精神抖擻,絲毫不受影響。

  “呸!裝雞毛蒜啊!”

  這人小聲啐了一口。

  沒辦法,小許同事一戰成名,在單位也愈發微妙。這幫人都是三十歲左右,本覺得自己是新一代電視人,結果闖進來一個更年輕,更有想法的。

  他們跟上一輩比,是創新者,但跟他比,又仿佛成了守舊者。

  卻不知,許老師生冷不忌,膽大包天,宛如鬧天宮的猢猻,這才剛開始了一點點。

  “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

  馮褲子在那邊抹完桌子,晃晃悠悠過來,用特有的含糊腔調道,“甭在意,不遭人妒的是庸才。”

  “我尋思我也沒在意啊?”許非笑道。

  “呵呵,說實在的,我最服的就是你這份心境。別看哥哥癡長幾歲,時常七情大動,情緒過激,這點得向您學習。”

  馮褲子經過最初的糾結,現在好像想明白了,時不時過來套近乎。

  明擺著啊!剛來一新丁,意見就被采納,還自己談妥了改編權,以后肯定重點培養,何況人家是真有本事——他就愛跟這樣的人接觸。

  “眼巴前就過年了,你是回老家還是留京城?”

  “不回了,折騰太麻煩,我爸媽過來。”

  “哦,那你要不嫌,我想去拜訪拜訪。”

  “可以啊,就在百花胡同25號。”

  “百花深處那條?”

  馮褲子目光深邃,線條分明,特文人,“住的雅致,好,到時一定拜訪。”

  轉眼春節放假。

  中心好歹是事業單位,發了不少福利。一箱蘋果,一箱汽水,幾條凍得的帶魚,還有米面豆油,以及一本破掛歷。

  說起帶魚,許非可太有印象了。

  從八十年代到兩千年初,帶魚始終是單位的主打產品,能吃到吐那種,后來又加上一樣南果梨——他一直都沒弄明白,是南果梨還是南國梨。

  還有那破掛歷,簡直都不算福利,過個節就發一本,一年下來能攢好幾本。

  許孝文和張桂琴那邊把餛飩店關了,已經啟程出發。兩口子不愛來京城過年,但沒辦法,兒子放假就二十九了,工作仍然忙,票還不好賣,這年頭春運大軍已經初現。

  今兒是2月8號,大年三十。

  許非一大早爬起來,打掃了一下院子,便坐在書房開始工作。

  他上輩子參與過影視劇拍攝,各個環節都略懂,但真正擅長的還是文字和美術。《便衣警察》小時候看過,印象模糊,只記住那首歌了。

  這劇的導演叫林汝為,是位女性,《四世同堂》的主題曲《重整河山待后生》,和此劇的主題曲《少年壯志不言愁》,都是她本人作詞。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

  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

  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你就看看這份壯懷激烈,后世有幾個導演能寫出這詞來?都他娘的悲傷逆流成河…

  冬日寒院,老漢孤燈。

  天有點陰,沒太陽,云彩低低的往下垂。許非腳邊烤著火,懷里抱著熱茶壺,在設計開篇的分鏡頭腳本。

  他不太記得《便衣警察》怎么拍的,索性重頭開始,既融入后世的一些技法,又得符合這年代的觀眾審美。

  清新,自然,有朝氣…拿演員來說,不講究太瘦,瘦說明吃不飽飯,臉要圓潤飽滿,或棱角分明。你把雞拎過來,能被全國人民噴死,那叫二刈子。

  “呼…”

  他畫一稿,就搓搓手,不知不覺已經厚厚一摞。

  人物線條簡單,一個人坐在審訊室里,頭發剛剛剃光,穿著藍色的囚服,對面是兩名警察,背后墻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就這一個場景的分鏡,足足花了一早上。《便衣警察》節后籌拍,他不曉得會給自己安排什么崗位,但該準備的就得準備。

  許非扔下筆,看看時間,披上大棉襖出門,直奔火車站。

  站前廣場人山人海,大包小包,都是往外走的。他等了好一會,方見爸媽拎著行李出來。

  “怎么拿這么多啊?”

  他一提溜,膀子差點卸下來,“啥東西這么沉?”

  “豬肉啊。”

  “你大老遠帶豬肉干啥,我這都有。”

  “不是怕你吃不著么,你一天在京城啥消息沒有,我們能不惦記著?”

  三人乘公交,在售票員的白眼下到了新街口大街,得仔細踅摸,最小最窄的胡同口就是百花深處。

  爸媽進胡同時還在嫌棄,一見那院子,都不言語了。

  許孝文轉了好幾圈,坐床上直拍大腿,“你瞅瞅,你瞅瞅,我們老許家世世代代都是貧農,擱我這一輩算是文藝工作者,你倒好,起碼得掛個富農成分。”

  “大過年說點好的!過來幫我貼對對子,誰家三十兒才貼對子,一天天都干嘛呢?”張桂琴白了爺倆一眼。

  “嘿嘿,我不是忙么。”

  許非被訓得傻樂,冷清了這么久,總算有點人氣兒了。

  一家三口忙里忙外,春聯年畫福字都沾好,張桂琴刷了刷大灶,又開始做飯。

  “你一天都喝西北風么,這灶都起銹了,多少年沒用了?”

  “我都用電飯鍋,糊弄一口就得,中午吃食堂。”

  許非幫著生火,很快火旺灶熱,老媽倒入寬油,夾住化好的帶魚塊放進去,約莫2分鐘用筷子一翻,已上色微黃。

  “哎,我聽你嬸兒說,小旭今年也不回家,要接待什么記者團。”

  張桂琴忽想起一事,道:“你咋不把她接過來,好歹熱鬧熱鬧。”

  “就是,你這孩子不會辦事,白跟你一個屁股…”

  旁邊的許孝文撓撓頭,重新來過,“白跟你一條褲子穿到大。還有你玩得好的,都叫過來,這么大院子白瞎了。”

  “小旭打小就沒離過家,這又過年,你說你也不想著點…”

  “行了行了!”

  許非見他倆沒完沒了,“我接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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