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的奕譞咄咄逼人,慈安心里的不安更甚,她隱隱嗅到一絲逼宮的味道,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一坐一跪的兩兄弟,她斟酌著道:“東巡祭祖事關重大,暫緩再議,恭王所倡逐步擴大國有土地規模一事,利國利民,且關乎我大清國祚綿延,細細擬份折子上來。”
“臣遵旨。”奕心里又喜又憂,喜的是慈安并不贊成退據盛京,憂的是奕譞果然有挾持皇太后和皇上之意,一個不慎,京師就有可能爆發大戰!
“六皇叔先跪安罷。”慈安語氣平穩的吩咐道,她不清楚綺春園現在是什么情況,在他召見奕之時,奕譞未經通傳徑直闖入,在平時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倒是想看看,奕譞會不會阻止奕告退。
見的奕從容行禮起身,奕譞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恭王也是愛新覺羅子孫,沒必要瞞著他。”頓了頓,他沉聲道:“東巡祭祖宜早不宜遲,臣懇祈皇太后早下決心。”
聽的這話,慈安皺了皺眉頭,索性將話挑明,“本宮不贊成退據盛京。”
奕譞看了她一眼轉而看向奕,“皇太后和皇上陛駐盛京,禁軍也移防盛京,元奇會是何反應?”
奕毫不遲疑的道:“易國城不會同意!如果一意孤行,易國城會被逼用兵東北。”
“北方持續大旱數年,元奇還有余力用兵東北?”奕譞哂笑道:“不過是色厲內荏罷了。”
奕苦笑道:“大旱之后呢?七弟總不會認為就憑十余萬禁軍能夠守得住東北罷?現在的戰爭,打的不只是錢糧,還有金融和工業基礎,美利堅內戰、普法戰爭都是最好的例子。”
“盛京附近有鞍山鋼鐵廠和撫順煤礦,而且整個東北煤鐵資源豐富,在英法的扶持下,我們完全可以自行發展工業。”奕譞胸有成竹的道:“北方大旱持續四五年之久,元奇竭力賑濟必然元氣大傷,大旱之后數年也難以恢復元氣,對于我們來說這是天賜良機!”
“七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奕緩緩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沒有易國城的同意,英法根本不敢踏足東北,況且軍工廠的建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奕譞道:“朝廷在天津的軍工廠就是在英法的扶持下建立的,全部拆遷往盛京。”
“天津的軍工廠能制造馬克沁機槍?能造各種型號的陸戰炮?”奕譏諷道:“南非一戰,七弟難道還看不清楚形勢?”
沉默了一陣,奕譞才道:“皇太后東巡祭祖,在盛京病倒,就地療養,這無可厚非罷?”
這是鐵了心要退據盛京了?奕一時間也無言以對,這個借口合情合理,無可指責,奕譞接著道:“盛京本就是陪都,皇太后陛駐盛京療養,既不建小朝廷,也不割據,元奇沒理由征伐罷?”
聽的這話,就連反對前往盛京的慈安心思也活泛起來,如果能夠名正言順的住在盛京,她自然是千愿萬愿,住在京師,哪怕是常年住在有十余萬禁軍拱衛的圓明園,她心里也是說不出的別扭。
略微沉吟,奕語氣十分誠懇道:“盛京既是陪都也是我大清龍興之地,皇太后和皇上陛駐盛京,必然有大批滿蒙親貴隨之遷移,不可能不遭人詬病,易國城也不可能放心。
如果皇太后覺的在京師不順心,大可以在盛京和京師輪流居住,就象是以前在紫禁城和圓明園來回陛駐一樣,禁軍也可以一分為二,分駐兩京。”
聽的將禁軍一分為二,分駐兩京,奕譞沉聲道:“如此一來豈非是變相削弱了禁軍的實力?”
奕翻了他一眼,“十余萬禁軍,削弱與否都毫無意義。”頓了頓,他又叮囑道:“我必須慎重的提醒七弟一句,禁軍規模不可擴大,否則,必遭遏制或是裁撤。”
對于奕提出的這個折中的法子,慈安可謂是心動不已,略微沉吟,她才開口道:“大清立憲不過數載,本宮不欲為難內閣,恭王不妨先與易國城磋商一下。”
“臣遵旨。”奕心里暗自苦笑,老七這陣勢壓根就沒有商量的余地。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嘀鈴鈴”清脆的電話鈴聲響起,易知足看了趙烈文一眼,道:“惠甫去接,若是恭王,就說我下工廠視察去了。”
若是奕譞率部挾持太后皇上退據盛京,這事要怎么處理,還須的商議,畢竟這個時候北方不適宜大動干戈,讓趙烈文接電話才有商量的余地。
很快,趙烈文就放下電話,緩步踱回稟報道:“綺春園內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盡皆荷槍實彈的禁軍,戒備森嚴,氣氛緊張,醇親王奕譞挾持之意極為明顯。奕譞態度十分明確,讓皇太后、皇上借東巡祭祖之名移居盛京,禁軍也移防盛京。”
話才落音,李鴻章便道:“皇太后、皇上一旦移駐盛京,皇室宗親,滿蒙親貴必然隨行,大量滿人也會回移東北,此事斷然不能同意,否則必然后患無窮。”
趙烈文緩聲道:“眼下正值北方各省大旱,不宜用兵,不妨聽之任之,災后再行大舉征伐,徹底清除滿蒙殘余勢力。”
“不妥!”李鴻章沉聲道:“北方大災持續四年,災后恢復元氣又須三五年,如此長時間,東北已然形成割據之勢,征伐代價太大!”
趙烈文反詰道:“眼下出兵征伐的代價難道就不大?”
見的李鴻章還要開口,易知足擺了擺手,道:“不論是現在出兵征伐還是災后出兵征伐,對于滿蒙來說都是滅頂之災,這一點,相信慈安皇太后和恭王都很是清楚,等等看,靜觀事態發展。”
一連三天,不見易知足回電,奕自然也就明白了對方的態度,于是再次主動打電話,拋出了盛京、京師,兩京輪流居住,禁軍一分為二,分駐兩京的想法。
這次是易知足親自接的電話,只是稍稍沉吟,他便道:“君主立憲,皇帝不論在禮儀上還是形式上都至高無上,沒人能限制皇帝的自由,但皇帝居于一國之都城,這一條是不成文的規定,各國公使館都建在京師,外事活動也都在都城舉行,皇帝若是長期不在都城,會嚴重影響外事活動。
再則,皇帝出巡,自是少不了禁軍隨行扈從護駕,但隨行禁軍規模必須有相應的嚴格規定,內閣可以考察英吉利等國制定符合我國國情的警衛制度。
對于沒有軍令,擅自行動的部隊,一律視為謀反叛逆,堅決鎮壓!在這方面,毫不姑息放縱,哪怕是付出再大再沉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見的易知足態度如此堅決,奕長嘆了一聲,道:“京師不少宗室以及滿蒙勛貴都被鼓動起來,極力贊成皇太后和皇上移居盛京。”
“大清推行君主立憲沒有流血,終究還是有些欠缺。”易知足說完果斷的掛上電話。
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嘟嘟”的忙音,奕無奈的放下電話,沉吟了一陣,他才吩咐道:“請肅相過來。”
肅順來的很快,一進門便道:“易國城不同意?”
奕苦笑著點了點頭,一邊伸手讓座一邊道:“這事有些棘手,易國城不允,老七也是輕易不會善罷甘休。”
肅順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六爺是當局者迷,易國城不是早就點出解決的辦法了?”
聽的這話,奕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削奪皇室兵權?”
“之前沒有借口,也沒有機會,如今不都有了?”肅順緩聲道:“太后豈會輕易受制于人,六爺不妨聯合太后,剝奪奕譞兵權。”
奕遲疑著道:“太后會拱手交出兵權?”
“這十余萬禁軍掌控在手里,沒有多大的益處,危害卻是不小,弊大于利,又何必戀戀不舍?”肅順緩聲道:“以太后之圣明,自然堪得破這點。”
奕點了點頭,十余萬禁軍,這兵力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能削奪,自然是最好,也省的留下后患,不管太后是否看的開,總要嘗試一下,略微沉吟,他才道:“事不宜遲,我須的趕往綺春園覲見,京師須的嚴陣以待,以免變起倉促。”
“六爺放心。”肅順話未說完,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奕起身拿起電話才聽的一句,臉色刷的一下就變的異常蒼白,肅順心里一驚,待的他放下電話,便連忙問道:“七爺搶先動手了?”
奕點了點頭,聲音低沉的道:“是老七的電話,說是太后已經下旨,東巡祭祖,電話里還能清晰的聽到凌亂密集的槍聲。”
這奕譞倒也不是草包,知道搶先下手,不過,如此一來,事情就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只能是兵戎相見!肅順不由的長嘆了一聲,還真是還禍不單行,天災未歇,人禍又起!
“嘀鈴鈴”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奕拿起話筒,就聽的僧格林沁的略微有些急促的聲音,“綺春園生變,槍聲大作。”
“快馬查探,迅速回報。務必查探清楚皇太后和皇上的情況!”奕沉聲道:“另外,全城戒嚴,嚴陣以待,防備叛軍攻打京師。”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大掌柜——。”趙烈文捂住話筒,轉身稟報道:“京師來電,海淀方向有密集凌亂的槍聲。”
“再探,隨時稟報!”易知足吩咐道,說著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正好是一點半,他隨手點了支煙,海淀方向密集凌亂的槍聲,顯然是慈安與奕譞內訌了,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慈安也不是省油的燈。
電話才放下,鈴聲又再度響起,趙烈文隨即稟報道:“大掌柜,京師禁軍攻占通州火車站。”
通州火車站是京師東站,也是兩京鐵路的起點站,看來是奕譞搶先動手了!易知足正自沉吟,趙烈文接著道:“恭王電話!”
易知足大步上前接過話筒道:“是我。”奕不象往常那般客套,徑直道:“奕譞兵諫,皇太后已下旨東巡祭祖,目前禁軍已掌控通州火車站,是否攔截?”
易知足直接問道:“恭王可是不想攔截?”
“是。”奕毫不掩飾的道:“我不希望京師成為戰場。”
易知足沉聲道:“那就放他們東去!”
電話剛放下,鈴聲又響,易知足拿起話筒,就聽的燕揚天的聲音,“大掌柜,醇親王奕譞率部挾持太后皇上,意欲前往盛京,是否在山海關攔截?然后在錦州布防。”
“不必攔截!”易知足沉聲道:“放他們去盛京!”
易知足這是有意縱容奕譞挾持太后東逃盛京?李鴻章聽的暗自焦急,一俟其放下電話,他就忍不住道:“既能攔截,大掌柜何以要縱容他們東逃?”
易知足語氣淡然的道:“這個時候不適宜開戰,況且,也根本難以攔截!”所著,他緩步踱出了房間,見這情形,易正行連忙起身跟了出去。
出了院子,易知足漫步進了荷園,沿著林蔭小道緩步而行,易正行這才追了上前,試探著道:“父親是想借這機會將滿蒙親貴一網打盡?”
易知足放慢了腳步,道:“行之不覺的這是一次難得的歷練機會?”
歷練機會?易正行心里一喜,“父親打算讓孩兒領兵征伐?”
“你在軍中也該培植屬于自己的勢力了。”易知足緩聲道:“我國的國情與西洋各國不一樣,要想有所作為,必須牢牢掌控住軍權。”
頓了頓,他接著道:“這是于私,為父想給你一個歷練的機會,于公,眼下北方各省大旱,災情嚴重,并不適宜大規模戰事,而且元奇的資金目前也十分緊張,不適宜開戰。
另外,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這確實一個將滿蒙親貴一網打盡的機會,和平推行憲政,有利,自然也有弊,這些個滿蒙親貴都是后患,能有機會一網打盡,自然不容放過,此事,不擬份詳細的計劃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