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鎮海侯府,易知足才過二門,就見包世臣迎面迎了上來,心知肯定是出了大事,當即放緩腳步,試探著道:“可是湖南戰局有了變化?”
目前他最為關心的就是湖南的戰局,太平軍能否在湖南站住腳,能否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對于元奇來說至關重要,太平軍自長沙突圍之后,被僧格林沁率領的一萬八旗新軍死死咬住,晝夜不停的追殺,傷亡慘重,他心里著實是為太平軍捏著一把汗。
包世臣點了點頭,待的易知足屛退左右,他才壓低聲音道:“太平軍一路敗退益陽,在滄水鋪伏下重兵狙擊,一番苦戰之下,又乘大雨夜冒險襲營,重創僧格林沁的八旗新軍前鋒大營,繳獲了一批槍支彈藥。”
這可真是天大的轉機!大雨夜襲營,大雨夜突圍,太平軍還真是善于把握機會!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氣,這是好事,如此一來,僧格林沁就不敢追擊的太緊,太平軍總算能獲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包世臣卻是接著道:“滄水鋪一戰,八旗新軍雖敗猶榮,是役,太平軍西王蕭朝貴戰死。”
蕭朝貴戰死?易知足不由的一呆,蕭朝貴沒死在長沙卻死在了滄水鋪,看來,他終究是沒能改變蕭朝貴的命運,他連忙問道:“南王馮云山呢?”
“沒有提及,想來已隨主力進了益陽。”
馮云山沒死就好,易知足放下心來,道:“太平軍在益陽有何動靜?是打算轉進湘西?還是揮師常德?”
“都不是。”包世臣沉聲道:“翼王石達開已率軍向沅江縣進發,而且益陽的太平軍在收羅船只,他們應該是打算攻占沅江,然后兵分兩路,順沅水和資水下洞庭湖!”
下洞庭?太平軍打算做什么?還想著打江寧?易知足登時皺起了眉頭,一路緩步回到書房,他依然是琢磨不透太平軍的意圖,落座后,包世臣緩聲道:“一旦太平軍下洞庭湖,沿江而下的可能就非常之大,大掌柜須的提早部署。”
易知足緩緩點了點頭,太平軍原本就是順江而下攻占武昌,然后打下江寧,將江寧定為天京,如今兜了一圈下來,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不成?真要如此,那也就怪不得元奇,那怕是背負罵名,他也不能容許太平軍下江南。
益陽東郊,清軍大營。
種種跡象表明太平軍極有可能順水而下洞庭湖,率領八旗新軍尾隨追擊至益陽城下的僧格林沁也有些慌了,他寧可太平軍轉進湘西常德,也不愿意看到太平軍進入洞庭湖,一則八旗新軍不善水戰,也根本不敢指望荊州水師能剿滅太平軍。
再則,太平軍進入洞庭湖,則隨時隨地的威脅著湖南、湖北、江西以及下游的安徽、江蘇甚至是浙江這些個大清最為富庶的省份。
“大人。”率領二千楚勇協助追擊的江忠源緩聲開口道:“發匪攻占沅江,依然可以水陸并進常德,發匪這會不會是聲東擊西,做出順水下洞庭的架勢,實則卻是轉進湘西或是常德?”
“即便是聲東擊西,也不敢冒此風險。”曾國藩沉吟著道:“一旦發匪進入洞庭湖,后果不堪設想。”說著,他看向僧格林沁,道:“還請王爺早做部署,沿江攔截,以杜絕發匪進入洞庭湖!”
“王爺!”江忠源沉聲道:“一旦沿江攔截,必然分散兵力,錯失追擊殲滅發匪的大好機會!”頓了頓,他接著道:“另外,一旦分兵,還會給予發匪各個擊破的機會,望大人三思!”
僧格林沁緩緩掃了兩人一眼,不得不說,兩人說的都有道理,眼下是無法判斷發匪的真實意圖,一旦判斷錯誤,就會失去先機,失去剿滅發匪的良機。
見他沉吟不語,江忠源緩聲道:“大人,眼下發匪猶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轉進湘西山區,是發匪茍延殘喘的唯一機會!”
曾國藩對次頗不以為然,但他素來謹慎,況且,他也無法判斷發匪究竟會不會進入洞庭湖,當即便索性閉口,反正,該說的已經說,如何決斷,最終的還的僧格林沁拿主意。
猶豫了半晌,僧格林沁才開口道:“傳令,迅速將發匪情況知會湖廣總督徐廣縉,著其加強洞庭湖以及長江沿岸城池防務,以免為太平軍所乘!另,中午發起攻擊,爭取一戰收復益陽!”
清楚八旗新軍的火槍射程遠命中率高,太平軍在益陽做了充分的準備,城墻上準備了大量的厚木板、棉被、石塊、油罐,益陽的城池防御雖然遠不及長沙堅固,但八旗新軍楞是打了整整兩日也沒能攻下來,反倒是傷亡不小,天黑之后,不得不悻悻收兵。
次日一早,向榮、和春兩部綠營相繼趕到,僧格林沁正打算一鼓作氣攻下益陽,卻是聞報,城內太平軍已經兵分兩路撤退,一路走陸路連夜撤向沅江,一路天一亮就乘船順水而下。
僧格林沁又驚又怒,連忙率兵追擊,堪堪趕到沅江,卻是聞報,太平軍大部已順沅水而下,另一部分則是渡過了沅水。
由大大小小的船只組成的浩浩蕩蕩的船隊順沅水而下船行甚速,居中一艘大船甲板上,楊秀清愁眉不展的望著兩岸的景色,西王蕭朝貴戰死,對他的威望打擊不小,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洪秀全提出走水路下洞庭湖,跳出八旗新軍的追擊,他才沒多加反對。
馮云山緩步踱了過來,與他并排而站,欣賞了一陣兩岸景色,見楊秀清一聲不吭,便含笑道:“東王悶悶不樂,可是因為改變了既定的撤退路線?”
“下洞庭湖容易,但日后要想溯水而上,怕是沒那么容易。”楊秀清悶聲道:“下洞庭,是南王的意思罷?”
“天王的意思。”馮云山緩聲道:“清妖緊追不放,火槍又厲害非常,咱們傷亡太大,若不及時改走水路,只怕不等咱們到湘西,這隊伍就散了。”
“哼——。”楊秀清冷哼了一聲,道:“一旦進入山區,清妖還敢如此緊追不放,必然叫他有來無回!”
馮云山看了他一眼,笑道:“相比起轉進湘西,進入洞庭湖對咱們更為有利,僧妖頭率領的清妖都是北人,不善水戰,他們的火槍再厲害,水戰也無用武之地,況且,咱們廣西的老兄弟大多都善水。”
“南王是不是忘了元奇?”楊秀清沉聲道:“元奇的海軍艦隊能夠縱橫南洋,區區一個洞庭湖算什么?一旦元奇出動海軍艦隊進入洞庭湖,會是什么情況?”
馮云山聽的一笑,“東王想過沒有,咱們與朝廷打死打活,最為受益的就是南洋天地會和元奇,再則,元奇與朝廷的關系如今已到了破裂的邊緣,元奇豈肯為朝廷賣力來圍剿咱們?只要咱們不主動與元奇為敵,元奇絕對不會來圍剿咱們!”
略微沉吟,楊秀清才道:“元奇與朝廷終究是沒有徹底翻臉,不可不防,最好還是安排人去見見元奇那位大掌柜。”
“東王所見極是。”馮云山頜首道:“咱們也確實應該主動向元奇示好。”
太平軍突然掉頭南下,順水而下進入洞庭湖,留駐長沙的各省提督總兵大多都是暗松了口氣,太平軍進了洞庭湖,要剿滅就是水師的事了,不過,湖廣總督徐廣縉卻是暗暗罵娘,眼看著太平軍西竄,誰會想到突然一下又掉頭進了洞庭湖,如今好了,這麻煩根本就沒可能甩的掉了!
僧格林沁匆匆趕回長沙,隨即就召集一眾文武大員到欽差行轅商議,不過半日就定下策略,一是加強長江沿岸的防務,防止太平軍繼續沿江而下,二是在洞庭湖上游布防重兵,以防太平軍再殺回馬槍。再就是,部署兵力進駐洞庭湖沿線城池,以防太平軍再次突圍。最后則是懇請朝廷下旨,調南洋海軍艦隊溯江而上,進入洞庭湖圍剿。
計劃自然是無可挑剔,不過,在座一眾文武大員包括僧格林沁自己在內心里都沒底,其他都好說,唯獨南洋海軍會不會奉旨入洞庭湖圍剿,這事誰也沒底。
眾人都清楚,指望荊州水師以及江南水師那些個老爺兵以及那些個破船在洞庭湖剿滅太平軍,壓根就是癡人說夢,能夠在洞庭湖輕松剿滅太平軍的唯有南洋水師,不過,元奇與朝廷的關系,眾人也都是心知肚明,易知足打著在籍守制的幌子,連進京入值軍機都推了,他會奉旨?這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提到南洋海軍這茬,登時就有些冷場,徐廣縉忍不住開口道:“易國城如今就在上海,太平軍竄入湖南,他對此也是極為關注,擔心太平軍沿江而下,戰亂波及兩江。”說著,他看了僧格林沁一眼,略微遲疑,才道:“欽差大人能否上折子,奪情起復易國城?”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沒吭聲,這事不是一般的難,咸豐會否同意啟用易知足?這事他心里沒底,易知足是否會奉旨任職,他同樣沒底,緩緩掃了眾人一眼,他才道:“易國城守制之期未滿,可有人愿意前往上海游說?”
聽的這話,被革職的湖南巡撫駱秉章覺的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連忙開口道:“下官愿往。”
駱秉章是廣東花縣人,與易知足算得上是老鄉,在京師也有來往,僧格林沁是清楚的,見他主動請纓,不由微微點了點頭,不過一轉念他就想到駱秉章如今已被革職,這身份可有點上不了臺面,略微沉吟,他看向曾國藩,道:“滌生還沒去過上海罷。”
見他點到自個頭上,曾國藩也不好推諉,當即拱手道:“上海寶山,下官慕名已久,愿隨同駱大人前往。”
上海,鎮海侯府。
書房里,易知足、包世臣兩人站在懸掛著大幅簡易地圖的墻壁前,見易知足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岳州城,包世臣不以為意的道:“大掌柜擔心太平軍攻打岳州?”
易知足幽幽的道:“岳州抱洞庭,臨長江,素稱湖南咽喉,湘北門戶,可謂是兵家必爭之地,太平軍入洞庭,必然首先攻占岳州。”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湖北巡撫常大淳不是已派重兵駐防岳州?而且還用巨石沉船,將土星港航道堵死,這塊硬骨頭,太平軍只怕未必啃的動。”
“難說——。”易知足微微搖了搖頭,道:“太平軍入洞庭,必然要選擇一個立足點,岳州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即便是防御的再嚴,太平軍也必然要打一打的。”
話未落音,任安就大步走了進來,見禮后稟報道:“稟大掌柜,太平軍已攻占岳州。”
“什么?”包世臣不敢置信的道:“怎會如此之快?”
“岳州守軍,湖北提督博勒恭武不戰而逃,太平軍兵不血刃占據岳州。”任安說著將情況大致的說了一下,太平軍發現土星港航道被沉船堵塞,立即拉夫抓人,僅僅只花了一天時間就將土星港航道的沉船清理一空,隨即主力船隊直接逼近岳州,博勒恭武眼見的無法抵抗,棄城而逃,五千守軍一哄而散。
包世臣擔心的道:“岳州既失,太平軍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武昌?”
這可真不好說,逼近按照原本的軌跡,太平軍占據岳州之后就是攻打武昌,如今多了元奇這個變數,太平軍是否還會繼續攻打武昌?沉吟良久,易知足才沉聲道:“傳令,著陳洪明按計劃進駐武昌!”
“大掌柜。”包世臣連忙道:“是否再等等看,即便太平軍會順江而下,想來也不會如此之快目前這種情況,朝廷可能會借重南洋海軍。”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先生的意思,是待價而沽?”
包世臣微微頜首道:“咱們可不能出力不討好,眼下這情形,可不能讓朝廷懷疑元奇有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