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廳里,‘愛里貢’號艦長則濟勒端著精致小巧的茶杯細細品著又苦又澀的新鮮綠茶,一年多來,他已慢慢接受并且喜歡上了喝茶,原因很簡單,這綠色的茶葉能夠有效的預防壞血病,這已經經過驗證了,他這次率領兩艘戰艦前來遠東,就沒有一個船員水手士兵患上壞血病。
他這次奉國王——路易·菲利浦之命率領兩艘戰艦前來吳淞,不僅只是觀戰,而是想來分一杯羹,分享英吉利的勝利果實,以擴大遠東貿易,不過,到了吳淞,他才發現,戰局似乎有些復雜。
幸運的是,清國的吳淞官員也就是元奇的那位大掌柜居然需要他借用法蘭西的戰艦,讓被俘的義律與定海艦隊的梅特勒見面,也正是從義律口中,他得知英吉利艦隊似乎遇上了麻煩,其他的不說,元奇團練能夠一戰逼迫吳淞的五千英軍投降,這一戰的勝負就很難說。
他當然不想白白跑一趟,這才決定先接觸一下那位神通廣大的元奇大掌柜,期望能夠左右逢源,不過,那位年輕的元奇大掌柜對他似乎有些冷淡,他的想辦法改善一下雙方的關系?
一個親衛進來,敬禮后用流利的英語說道:“先生,咱們大人有請,請跟我來。”
則濟勒整理了一下藍色的軍裝,走到門外吩咐隨行的軍官道:“馬上回戰艦讓人將底艙的那兩桶波爾多葡萄酒送來。”說完,他才大步跟了上去。
易知足站在書房門口臺階上,見的則濟勒大步而來,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這個蓄著濃密的八字胡的中年人給他的感覺不象一個軍官,反倒更象一個投機商,待的對方走到跟前,才伸出手稍稍握了一下,道:“感謝則濟勒艦長親自將義律先生送回吳淞。”
則濟勒一臉熱情的笑道:“感謝易先生對法蘭西的信任。”
進屋落座,易知足徑直問道:“我很想知道,貴國在這個時候派遣兩艘戰艦前來吳淞,是抱著什么目的?”
見他問的如此直接,則濟勒訕笑道:“東西方兩大帝國的戰爭,我相信很多國家都會感興趣,美利堅不是也派了五艘戰艦前來吳淞?”
“法蘭西與元奇的商貿這兩年一直處于穩定的增長之中,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易知足緩聲道:“我希望能與法蘭西繼續保持這種良好的合作關系,并進一步發展,在經濟、軍事、文化、科技等多個領域加強合作。”
對于這種官話,則濟勒不感興趣,只是出于禮貌的道:“我一定將易先生的意愿如實的轉達給我國國王陛下。”
“閣下的任務和目的,我非常清楚。”易知足沉聲道:“我可以讓閣下圓滿的完成任務,我國與英吉利締結的所有條款,貴國都可以平等享受,在締結條約時,我也可以允許閣下作為法蘭西的代表列席。”
聽的這話,則濟勒不由的心花怒放,連忙道:“貴國準備與英吉利簽訂條約?”
“這一戰不論輸贏,兩國最終都會回到談判桌締結條約,體面的結束這場戰爭。”易知足說著一笑,“如果我是閣下,我會對吳淞五千英軍投降更感興趣。”
對這個問題,則濟勒有著極為濃厚的興趣,畢竟英軍大規模的投降并不多見,尤其是在短時間內有龐大的援兵救援的情況下,但不論他怎么打探,義律都是閉口不談,聽的這話,他不由的喜出望外,連忙道:“易先生可能透露?”
“很簡單,我們手中擁有新式火槍。”易知足微笑著道:“前幾天,在寶山城外,咱們一千人對陣英軍一千五百人,零傷亡全殲英軍,以貴國與英吉利的淵源,相信貴國對這種新式火槍有著濃厚的興趣。”
一千人對陣一千五百人,零傷亡全殲對方!則濟勒不由的目瞪口呆,這也太恐怖了!難怪吳淞五千英軍會選擇投降!轉念一想,他又覺的不對,當即遲疑著道:“可英軍是在與貴軍野戰之后才派出戰艦去求援......?”
“不錯。”易知足頜首道:“英軍起初認為他們能夠憑借寶山縣城堅守待援,但咱們除了新式火槍外,還有大量的火炮,英軍是在發現咱們有能力在半天之內攻下寶山縣城全殲他們,才主動投降的。”
吳淞的情況,則濟勒是一直密切關注的,略微想了想,便道:“我能有幸親自觀測一下貴軍的新式火槍嗎?”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慢悠悠的道:“當今世界,論海軍實力,法蘭西是唯一能夠與英吉利相抗衡的,我們有新式火槍,但缺乏足夠強大的海軍.......,至于新式火槍的性能,自然會讓閣下進行詳細的比較。”
江陰,華墅鎮。
鎮東頭一片濃密的樹蔭下,一個臨時搭建的長棚里,江南提督陳化成帶著游擊封耀祖等一眾部將一邊閑侃一邊等候著,接到快馬傳報,易知足帶著兩個營前來江陰,陳化成大喜過望,不顧身份,率領一眾部將遠迎十多里。
正是盛夏,天氣酷熱,雖然已是下午,日頭依舊毒辣,長棚里,一眾武官官袍齊整,人手一把大蒲扇嘩嘩的扇著,來自徐州的參將徐志元道:“這日頭,趕狗,狗都不出門,元奇團練卻一天行軍百里,這可真人比人氣死人!”
“這算什么?”封耀祖道:“你們是沒見過,上海義勇每天早上的例行訓練,就是十里長跑,就更別說元奇團練了,人家一天到晚,除了訓練就是訓練!豈是咱們那些個老爺兵能比的?”
“要象元奇那般有銀子,咱也能練出一支強軍來!”川沙營參將催吉瑞大聲道:“娘的,一月就那點餉銀,再一天到晚折騰,不嘩變才怪!”
“就你小子?”副將程寶成不屑的撇了撇嘴,“八旗兵餉銀不少吧,青州兵、荊州兵、那可都是精銳,怎么著,鎮江一戰,還不是被英軍打的屁滾尿流,看看人家元奇團練,楞是打的五千英軍投降......。”
“哎哎哎.....我可是聽說,常州那支元奇團練,光是大小火炮就有數十門!還那種有輪子的,可以用馬拉著走。”
“諸位——,元奇團練究竟有多少兵力?吳淞應該不止二千人吧?還帶一千人來支援江陰.....。”
“咳!”原本瞇著眼聽一眾將領南腔北調瞎侃的陳化成輕咳了一聲,掃了眾人一眼,沉聲道:“別一天到晚瞎侃一些沒用的,多琢磨琢磨如何在江陰多殺些英夷......。”
話音未落,就聽的一個武官高聲道:“來了,來了!”
眾人連忙起身望去,一隊人影遠遠的出現在驛道上,陳化成沉聲道:“都打起精神來,別讓人家看笑話。”
“集合!”隨著命令,在樹林里納涼的一眾官兵紛紛跑了出來。
易知足催馬小跑而來,見的領頭的是陳化成,還離著十幾步就跳下了馬,朗聲笑道:“軍門十里相迎,可是想折殺小子。”
“吳淞大捷,一戰俘虜五千英夷,老夫就是出迎三十里,知足也當得起!”陳化成笑著迎上前,將身后一眾將領一一介紹,一眾人免不了一番敘禮寒暄,下令部隊原地休息之后,易知足才跟隨著進了長棚。
連灌了兩大杯水,易知足才笑道:“見笑,這天氣也忒熱了。”
陳化成道:“這天氣急行軍,知足可是擔心江寧?”
“是。”易知足點頭道:“鎮江失守,英軍艦隊即可長驅直入,直達江寧,時間倉促,在下擔心江寧兵力不足。”
輕嘆了一聲,陳化成才道:“知足無須太過擔憂,鎮江至江寧,江面狹窄,水流湍急,艱險難行,即便是常年行駛在這段江面的漕船也經常出事,英艦體型龐大,運轉笨重,沒有十日,抵達不了江寧。
況且英軍攻占鎮江之后并未即刻啟程,而是派出戰艦前往揚州,勒索了五十萬兩贖城費,昨日,大部才啟程前往江寧。”
“五十萬兩贖城費?”易知足驚訝的道:“揚州可真是闊綽。”
“哼。”陳化成冷哼道:“他們是被嚇破膽了!英軍攻占鎮江,整個鎮江城差不多被夷為平地。”
易知足笑道:“那揚州官員士紳也算是明智之舉,這生意合算,五十萬兩白銀挽救了整個揚州城。”
“五十萬兩贖城費也就罷了。”陳化成忿忿的道:“可恨的是揚州為英軍艦隊提供了大量的糧食和新鮮的肉食菜蔬水果!堅壁清野毀于一旦。”
要說這種行徑倒是該譴責,但想想鎮江的下場,易知足也是黯然,略微沉吟,他才道:“鎮江地理位置險要,英軍可有派兵駐守?”
“知足有意收復鎮江?那可是太好了!”陳化成笑道,為了在江陰攔截英軍艦隊,他在運河搜羅了不少船只,但數量太大,從運河沿江而下,容易被英軍察覺生疑,他正糾結是請元奇團練出兵,還是請僧格林沁出兵,不想易知足卻自個送上門來,“昨日,丹陽送來的情報說,英軍在鎮江留駐了二千多人,還有二十多艘洋船。”
“二千多人!那倒真值得打一場!”易知足說著問道:“如今駐扎在丹陽的將領是誰?”
“僧格林沁和楊芳。”陳化成道:“兩人在丹陽收聚殘兵,估不知道是否開拔?”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快馬通知僧王,元奇團練將協助僧王所部收復鎮江,我隨后就會趕到丹陽。”
聽的這話,在座一眾將領皆是一臉的羨慕,這簡直就是在送功勞,元奇團練在吳淞能打的五千英軍投降,鎮江這二千多人算什么?這不是白送戰功是什么?這小子可真會送人情,僧格林沁不感恩戴德都不行!
易知足確實是有意送給僧格林沁一份大功,一戰收復吳淞,元奇團練的風頭已是太盛,總的分潤一些功勞出去,再則,這一戰之后,元奇團練也需要朝中有人支持,僧格林沁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黃昏時分,易知足才隨同陳化成一行返回江陰縣城,隨同他前來的兩個營卻是在華墅就地扎營,明日趕赴常州府與三團匯合。
接風宴上,面對一眾將領頻頻敬酒,易知足卻不敢貪杯,不敢開懷暢飲,每次都是淺嘗輒止,見他喝的不多,散席后陳化成就直接將他接回大營。
喝了一杯清茶,易知足徑直問道:“軍門在江陰還未開始部署?”
陳化成搖了搖頭,道:“怕走漏消息,再等幾日,等英軍艦隊遠離鎮江,或是等知足收復鎮江之后,再部署不遲。”說著,他一頓,“知足考慮過沒有,縱使能夠將英軍艦隊攔截下來,咱們缺乏足夠多的火炮,怕是對英艦也難以造成足夠大的打擊。”
易知足笑了笑,道:“軍門可別總是指望我,吳淞可抽調不出火炮,元奇團練配備的火炮是陸戰炮,對付英艦,威力小了些,布置一個團在江陰,主要是為了阻止英軍登陸。”
陳化成斟酌著道:“若是這樣,江陰阻擊,戰果怕是難如人意。”
“軍門可別跟在下訴苦。”易知足笑道:“長江沿岸,運河沿線的重炮幾乎都調來了江陰,將近二百門重炮,軍門還嫌少?”
“英軍艦隊可是近百艘船只。”陳化成道:“僅是戰艦就是二十五艘,擁有大小火炮六七百門,咱們就一百多門火炮,很多嗎?”
“不是還有火船?”
“那也不夠。”陳化成道:“你以為綠營都是元奇團練?大多數兵丁都是一年沒開過兩炮的,而且戰損一旦超過二成就會崩潰。”
“設立督戰隊,敢擅自逃離者,當場斬殺!”
“你小子還真是領兵的料,難怪元奇團練如此能戰。”
“軍門可別給小子臉上貼金。”
“知足準備收復鎮江,對于停泊在鎮江江面的那些洋船可以把握盡數攔截下來?”
“軍門是擔心打草驚蛇?”易知足沉吟著道:“那多等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