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小鬼,還有騎士王。”
說完這句話,伊斯坎達爾起身離席,頭也不回地推開門走了。
身旁的少女,抿著嘴角陷入了沉默。
“我去看看。”
有些不放心地,我就打算站起身來追出去。
伊斯坎達爾的性格是何等外向敞亮,整個卡美洛都再明白不過。可是如今他的表現這么反常,由不得人不去懷疑。
“士郎,回來。”少女卻是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搖搖頭說道。
“可是就這樣放著他不管,實在…”我猶豫著說。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已經把我的態度傳達得很明白了。”少女的神色很堅定,似乎不容更改,“你要是現在追出去,只會讓他覺得還有商量的余地,下一次又提出來了。”
不對的,阿爾托莉雅。
這樣的理由,根本就不能成立。
體恤下屬,尊重友人,就算普通人也很明白。
為什么,無論如何都不想打破隔閡呢?
“我會在這里陪著你。”
最終,我還是重新坐下,沒有追出去。
卡美洛,已經不再是以往的卡美洛。
這里有新舊圓桌騎士的更迭;
這里有斯卡哈留下的凱爾特遺光;
這里有伊斯坎達爾的征戰之心。
而就連我;
就連阿爾托莉雅——
真的敢保證,一如初見時的樣子嗎?
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實在太雜。
能存留的意志實在太少,實在太簡。
猶如摸著石頭過河一般,前方的每一步路都是模糊不清,宛如被濃霧籠罩,甚至看不見雙腳。
唯一留存的意義,是現在。
我就這樣,陪著少女在房間里一直待了一個上午。
下午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好后,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了下來。
用過晚飯,少女去軍營進行日常檢查,我得到了暫時的獨處機會。
“去城墻上看看吧。”
百無聊賴的心境,促使我做出了唯一的選擇。
身體屹立在卡美洛的最高點,雙手扶住面前的石墻,頭發被夜風吹亂。
今晚,還是一如既往地涼爽呢。
放眼望去,遠處盡是依稀的光輝。
一點兩點平平無奇,然而遍布下來還是將這片不算小的草原點綴上了華麗的色彩。
雖然算不得璀璨的光輝,但也能令人內心溫暖,就好像點亮黑暗的微弱之光。
那些,是卡美洛周圍的村莊。
卡美洛周圍的村落,無論數量還是規模都是最大的。
大概是距離圣城近一點,會感到更加安心吧。
那些亮起的燈火,是生命燃放之證。
不難想象——
其中會有剛剛結束一天工作回家休息的男人;
有做好飯悉心照顧丈夫的女人;
有坐在院子里頤養天年的老人;
還有無憂無慮四處玩耍的孩童。
他們都是平凡到無法再平凡的人,卻也快樂到無法再快樂。
因為,他們是如此信任著卡美洛。
信任著,圣城的光輝會永遠籠罩這個名為不列顛的國家,帶給他們永恒的快樂和幸福。
只是這樣想著,嘴角便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我想,我終于明白夢境中所見的,阿爾托莉雅的笑容為何物了。
不為自己,完全為他人而留下的笑容。
內心會喜他人所喜,悲他人所悲;
愛他人所愛,恨他人所恨。
充滿高潔,卻又因此而痛苦萬分。
那注定是一條無法被拯救的道路。
哪怕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創造幸福的那個人也只能將自己的那一份分出去。
若非如此,便只能空余哀殤。
但若那樣,又只得滿腹徜徉。
幸福的終點是孤獨,并不因己之錯,卻單純為對。
孤獨的盡頭是背叛,并不因人之惡,卻單純為善。
那并非立場、性格的不同使然,而是如跗骨之蛆般的宿命。
掙不脫,逃不過。
眼神煩躁地朝四周望去,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壯碩的身材宛如鐵塔般屹立,粗豪的面龐卻是帶著情人般的溫柔。
雙眼直直望著夜空中的明星,那人沉默不語,似有所思。
為何會在此處見到他?
為何會在此時見到他?
為何他的表情會這么不同?
想要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反倒不知從何問起。
所以說,最好的選擇就是收回問題,靜謐以對。
頭腦中如此想,身體也是如此做。
我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在他身旁一同遙望夜空。
時光緩緩流逝。
我想,他應該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只是沒有主動開口。
因為有白天的事情鋪墊,我也不知如何開腔。
半晌——
“小鬼,你在看些什么?”
伊斯坎達爾低沉的聲音,從一側的耳邊傳來。
“…星星。”
沒有雜念地,老老實實回答。
一方面,是因為之前的尷尬。
另一方面,也是不知該用什么態度應對。
史書之中,從來沒有說過伊斯坎達爾有占星的習慣。
不止如此,他的形象也讓人無法想象到這項能力。
一個滿身橫肉的壯碩大漢,舉著權杖吟誦咒語…
好吧,這種事情只是想象一下就足以令人噴飯。
“哦?這么說來余這幾天聽人說,不列顛有占星術這個東西吧。”伊斯坎達爾聞言挑了挑眉,“莫非你會預言命運?”
“我沒有學過占星術,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要掌握。”我搖了搖頭說道,“命運這種東西雖然虛幻,但終究還是人類自己創造的。若是僅將人世間的不公怪罪于上天,那只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嗯嗯…好一個人類自身創造命運,所謂的事在人為就是這個道理吧。”伊斯坎達爾滿意地連連點頭,環抱雙臂咀嚼著方才的話語。
“話說…看您的樣子似乎也不會占星,那為何要站在這里眺望夜空如此之久呢?”我疑惑地問道。
“這個啊…”伊斯坎達爾的表情,罕見地沉寂了下來。
“小鬼,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就是那些因我們而死去的人,會化作夜空中的星星,在天上持續凝望著我們?”
伊斯坎達爾轉過頭望著我的眼睛,語氣非常緩慢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