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里,隨著那場雪越發陰暗濕冷,積下的雪水鉆過縫隙一滴滴淌下,在通往牢房的路上積成泥濘不堪的小水洼。
牢牢鎖住的牢門一下子打開了,發出刺耳的聲響。
駱大都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聽到聲響連頭都沒有抬。
“大都督。”來人喊了一聲。
聽到這聲喊,駱大都督眼神有了變化。
笙兒要他等,而從這聲隱含熱情的喊聲里,他大概等到了。
來人走近了,又喊了一聲“大都督”。
駱大都督抬抬眼皮,神色淡漠:“公公客氣了,罪臣當不起這聲稱呼。
周山派來的內侍笑笑,忙道:“大都督別這么說,奴婢是奉旨傳您進宮的。”
“進宮?”駱大都督目露茫然。
“是啊,皇上召見您。”
駱大都督又是一愣,喃喃道:“皇上要見我?”
他漸漸紅了眼睛,雙手掩面不停顫抖著:“我就知道皇上還是想著我的…”
內侍十分體貼給駱大都督留出激動的時間,等他情緒平靜下來,才道:“大都督隨奴婢走吧。”
永安帝在御書房等待的時候已經把衛晗打發走,直到喝了第二盞茶,終于等到了內侍通傳。
“帶進來。”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被帶了進來,因為微躬著身,原本高大的身材矮了幾分。
永安帝一時竟沒認出這就是往日他器重的近臣。
駱大都督一進來,就撲通跪下了:“罪臣駱馳叩見皇上。”
然后就開始哭。
由一開始的小聲哽咽,變成痛哭流涕。
永安帝端坐于龍案后默默聽著,一直沒等到駱大都督哭夠的意思,冷著臉道:“夠了,再哭滾出去!”
哭聲一停,駱大都督睜著哭紅的眼睛,委屈望著永安帝。
永安帝擺擺手:“都退下。”
內侍魚貫退出御書房,房門緊緊關攏。
許久后門開了,駱大都督大步走了出來,微躬的身體變得筆挺,眼底藏著亮光。
駱大都督離開的同時,一隊官兵圍攏了蘭德會館,把流清縣令帶了出來。
流清縣令一臉驚恐,聲色俱厲質問:“你們是什么人?我乃堂堂朝廷命官,憑什么無故抓我?”
領隊官差把手中令牌一晃,冷冷道:“縣令大人莫要再鬧,不然會更難堪。”
流清縣令在見到令牌的時候腿腳一軟,口中喃喃道:“我是冤枉的…不能抓我…”
會館外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正對著會館大門指指點點,一見如喪考妣的流清縣令出來,議論聲更大了。
“這是什么人啊,怎么突然被抓了?”
“不知道啊,住在這里的都是外地赴京的官員,估計是哪個大人犯事了吧。”
而看熱鬧的人群中有那么三五人,在看清被帶出來的人時立刻悄悄離開。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支冰冷的箭對準了神情惶恐的流清縣令。
近了,更近了。
拉弓的手一松,羽箭猶如流星直奔流清縣令而去。
慘叫聲響起。
倒下的是一名官差。
瀕臨崩潰的流清縣令當即身子往下滑去。
人群一片混亂。
躲在暗處的人一見沒有得手,立刻棄弓而逃。
一道身影快速追去。
二人一逃一追,很快遠離了混亂的人群。
“站住,你以為你還能跑了?”隨著奔跑,寒風如刀割在臉上,卻不影響石焱開口罵,“等爺爺抓到你這個孫子,把你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沒事逗逗大白多舒坦啊,卻要喝冷風,都是這孫子害的。
那人腳下速度更快,鉆入了一條長巷。
巷子狹窄深長,墻根殘留著臟污的積雪,仿佛跑不到盡頭。
石焱追在后面,看著二人間的距離拉遠了,罵了一句:“兔崽子跑得還挺快!”
那人繼續跑,任由石焱罵什么都沒有回頭。
石焱暗暗咬牙。
這兔崽子一看就是做慣這種事的,一擊不中就跑,不會輕易受到外界干擾。
前方一片光亮,眼見就要跑到巷子出口。
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那人眼尖,看清前方所站之人的面容,腳下一頓。
就這么一停的工夫,石焱追了上來。
那人腳下快,論身手卻不及石焱,何況還有趕過來的石燚,沒過多久便被兄弟二人制伏。
“跑啊,你可繼續跑啊!”石焱追人追出一肚子火氣,打了那人一拳。
那人痛苦彎腰,看看石焱,再看看石燚,眼中閃過恍然與沮喪。
他見到前方巷子出口的人與追他的人一模一樣,還以為見鬼了,原來是一對孿生兄弟!
恍悟之后,那人便要咬破毒牙。
石燚快若閃電出手卸掉那人下巴,把毒牙取出。
石焱則伸手在那人身上亂摸一通,最后摸出一個小小的桃木斧。
“呵,還真是你們這些人。”
那人面色頓變,張口欲說什么,后頸就挨了一掌。
石焱把昏過去的那人丟到石燚身上,背手道:“走吧,主子還等著呢。”
石燚扛著那人默默跟上。
流清縣令險些被暗殺的消息很快就稟報到了永安帝那里。
永安帝大為惱火,拍著桌子問衛晗:“抓到人了嗎?”
正準備一聽到“尚未抓到”這樣的話就掀桌子,就聽衛晗平靜道:“抓到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永安帝再問:“是什么人對流清縣令動手?”
才查出流清縣令有問題,就立刻有人對流清縣令下手,那些人可真是有能耐。
“目前正在審問。”
“審問出結果,立刻來報。”
待衛晗離去,永安帝沉思片刻吩咐周山:“送些補品到大都督府。”
停了停,他補充道:“你親自去。”
“奴婢遵旨。”
駱大都督出了宮門,直奔駱府。
大都督府的下人正提著棍子驅趕往駱府大門上丟爛菜葉子的人。
那人跑出去老遠,對著大都督府的方向啐了一口:“呸,還以為是以前呢,我等著看官府來抄家!”
他轉頭看到駱大都督就是一愣,隨后像是見了鬼般指著駱大都督:“你,你…”
駱大都督大步從這人身側走過,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
大都督府的下人手中木棍掉落在地,結巴著道:“大,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