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大都督四個女兒,唯有長女駱櫻在早幾年的時候與大理寺少卿陶家定了親。
那個時候外放做地方官的陶少卿剛剛調回京城,面對根深葉茂的京官頗為頭疼,為了站穩腳跟,得知駱大姑娘與家中長子年齡相當,便主動透露出結親之意。
駱大都督心知這門親事有利益考慮,但結親本就是結兩姓之好,從此兩家互相扶持,陶少卿主動靠攏談不上不妥。
無非是善鉆營了些,能說是缺點,也能說是長處。
在點頭之前,駱大都督見過陶家大公子,對陶大公子的品貌還算滿意。
想一想他雖位高權重,但錦麟衛指揮使從來不是什么好聽的差事,真要把女兒說給清貴之家也不容易,這門親也算不錯了。
自從寶貝嫡女開始養面首,不錯的親事在駱大都督心里就變成了十分滿意。
要是按著定好的日子,這個月底就到了駱櫻出閣的時候。
可在這個時候,陶家竟然來人退親了。
趕回大都督府的路上,駱笙臉色冰冷。
她還記得駱櫻安安靜靜繡嫁妝的樣子。
恬淡、安靜,連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也是含蓄的,與駱姑娘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有些難以想象駱櫻在即將出閣之際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退婚是什么樣的心情。
駱府門前已經圍了不少指指點點看熱鬧的人。
駱笙走過去,糟心話聽了滿耳。
紅豆氣得要揍一名說得難聽的婦人,被駱笙喝止。
“姑娘,這些人嘴巴太賤了,竟然說大姑娘活該被退親!”
駱笙睨了氣鼓鼓的小丫鬟一眼,問道:“以前他們可敢如此?”
紅豆搖搖頭:“當然不敢啦,以往還有人用大都督的名字止小兒夜啼呢。現在是看咱們府上遇到難處了——”
“這就是了。如果父親被治罪,他們不只敢說得過分,還敢做得過分,與他們糾纏是糾纏不完的,釜底抽薪才是正道。”
“釜底抽薪?”這么有難度的詞語,就太考驗小丫鬟理解力了。
駱笙快步往內走,一字字道:“我父親還會是風風光光的錦麟衛指揮使。”
院中立著幾個面生的下人,看穿戴不似駱府之人。
駱笙掃量一眼便快步走過,聽到丫鬟對著里邊喊道:“姑娘回來了!”
屋中一名梳著圓髻的藍衣婦人不由往門口望去,就見一名披著鴉青色披風的少女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俏麗丫鬟。
少女一進門便把披風解下,隨手往后一拋,那名穿紅色比甲的丫鬟便利落接住。
從頭至尾,主仆二人誰都沒有抬一下眼皮。
藍衣婦人從這行云流水的動作中莫名感到一絲殺氣,一時竟忘了反應。
脫下披風的少女青衣素裙,一張白凈面龐如冰雕雪塑,烏黑的眸子冷冷淡淡掃過來。
藍衣婦人是陶家管事,在陶府下人面前雖有幾分體面威風,可終歸是奴仆,在強勢的主子面前恭順討好幾乎出自本能。
乍然進來這么一個氣勢驚人的少女向她看來,下意識就露出個笑容。
駱笙目光如蜻蜓點水在藍衣婦人面上一掠而過,問駱辰:“陶家來人要與大姐退親?”
駱辰點頭,掃了一眼藍衣婦人。
坐在小杌子上的藍衣婦人站起身來,張口介紹自己:“奴婢是陶府內管事,奉了夫人的吩咐前來——”
駱笙皺眉打斷她的話:“哪里來的沒規沒矩的下人,我與弟弟說話,輪得到你插嘴?”
藍衣婦人一滯。
駱笙不再看她,繼續問駱辰:“大姐呢?可知道消息了?”
“知道了,我讓二姐、四姐去陪她了。”
駱笙微微點頭,這才看向藍衣婦人:“說說你的來歷吧。”
藍衣婦人很想拿出陶府管事的氣勢掉頭就走,然而重任在身由不得任性,只好忍氣道:“奴婢是奉夫人的吩咐前來退還婚書的。”
“呃,是來退親的。”駱笙了然點點頭,冷冷一掃屋內侍立的丫鬟,平靜神色陡然轉為凌厲,“你們是傻的嗎?別人來退親,還給她小杌子坐?紅豆——”
紅豆脆生生應一聲,過去就把藍衣婦人屁股下的小杌子搬走了,還不忘啐一口:“呸,你也配坐我們府上的小杌子!”
藍衣婦人面上陣陣發熱,忍不住質問:“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
紅豆再呸一聲:“你是哪門子的客?別說是來退親的,就算不是,也不過是個下人,充什么大尾巴鷹來我們大都督府做客?
蔻兒掩口笑了:“紅豆,說不定你誤會人家啦。可能陶府就是這么教導下人的,到了別人府上別當自己是下人,得當自己是王母娘娘才不墜了陶府威風。陶管事,你說是不是這么回事呀?”
藍衣婦人嘴唇直抖。
誰是陶管事!她又不姓陶。
這還不算什么,怎么讓這兩個小蹄子一擠兌,扯到陶府規矩上頭了?
藍衣婦人皺著眉道:“我們陶府從來都是講規矩的人家。”
駱笙挑眉,似笑非笑問:“是么?”
“自然是。”
駱笙冷笑:“既然是講規矩的人家,為何退婚只派你一個婆子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滾回去對陶夫人說,叫她按著規矩帶著媒人與婚書過來,再談退親的事!”
藍衣婦人終于忍不住出言諷刺:“駱姑娘,你還當駱府是以前的駱府——”
話未說完就挨了一巴掌。
紅豆甩甩手,丟了個白眼:“臉皮真厚,打得我手疼。”
“你們,你們完全不講道理——”藍衣婦人捂著臉,氣得直哆嗦。
駱笙微微一笑:“畢竟我也不是講道理的人。你要堅持代表陶府和我談退親的事也無妨,不過回去記得提醒陶夫人,我特別小心眼,生了氣就要找人撒氣,回頭陶大公子被人剝光了衣裳丟在小倌館大門口,可別哭天搶地。”
她說著,深深看藍衣婦人一眼,好心提醒道:“既然貴府急著退親,在我父親被定罪之前,干這么點小事兒的時間我還是有的。”
藍衣婦人完全懵了,顫抖著臉皮看著一臉兇狠的少女。
她以為夫人交代的差事毫無難度,萬萬沒想到是個地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