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的燈火,直到半夜都沒熄滅。
吏員們都已經下衙,值房卻還留著人。
“相爺,您還猶豫什么?康王府實在欺人太甚!您想放他們一馬,他們倒是反咬一口,難道就這樣讓他們把您拖下水?”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官員,滿臉都是氣憤。
常庸沒說話,眼皮半垂,似睜似閉。
年輕官員還要再說,被人阻止了“康王府不可等閑視之,且等相爺考慮清楚。”
他急道“這還考慮什么?帝室血脈相關,身為臣子萬萬沾不得。康王世子意圖把相爺拖下水,便是沒有真憑實據,也要惹一身騷。到那時,相爺為了清名,怕是要自辭相位,致仕歸鄉。相爺,萬萬不能拖到那一步啊!”
這…說的倒也是。
此人思索片刻,反倒被他勸服,跟著說道“相爺,景林說的有理,是該早下決斷。”
“可是,康王那邊…”另一位年長的官員心存顧慮。
年輕官員不以為然“找事的是康王府,還不許我們還擊嗎?這事從頭到尾,就是康王世子挑起的。最可恨的是,他們分明中了樓四的計,卻來找相爺的麻煩,這哪門子的道理?”
“對!就是這個!”那人拍掌,“這事分明是樓四做的,怎么就變成我們和康王府的過節了?如果我們跟康王府對上,是不是也等于中了計?”
年輕官員一怔。
“還是謹慎為好,康王世子倒罷,可他背后還有康王殿下呢!倘若我們斗得兩敗俱傷,豈不是被別人撿了便宜?”
年輕官員想了想,仍然覺得不爽“那就任他們誣陷?眼下民情洶涌,康王世子急著脫身,定會揪著這件事不放。我們再退讓,就危險了!”
聽他們爭辯到這里,常庸驟然睜開眼,蒼老的面龐上,目光沉沉。
“相爺。”幾人齊齊停下,等候他的決策。
“這相位,老夫并不在乎。”常庸緩緩說道,“只是,老夫受先帝臨終所托,守護江山,萬不敢辜負圣恩。”
所以,他還不想退。
幾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齊聲應道“是,相爺。”
天氣越來越熱了。
池韞戴上帷帽,到茶館喝茶。
意料之中,又見到了俞慎之。
她無奈地笑了笑,干脆招手叫他出來。
茶館就在巷口,池韞自然沒坐馬車,但俞家的馬車停在外頭。
她不客氣地坐上去,過了會兒,俞慎之嘟嘟囔囔地上來。
“你現在是有夫之婦,這樣不合適…”
池韞一邊打著扇,一邊含笑看他“那俞大公子成天來找我,就合適了?”
俞慎之閉嘴了。
池韞瞅了他兩眼,道“你有事要說,為什么不去找樓晏?非要來找我。”
俞慎之垂頭喪氣“我倒是想找他,可見了他又覺得說不出口。”
“哦。”池韞明白了什么,點了點頭。
俞慎之瞪她“你哦什么?”
他自己還不明白呢,她就明白了?
池韞笑瞇瞇“你害羞了。”
俞慎之一口氣沒上來。
害羞個鬼!會不會說人話?!
“不跟你扯了,你想說什么?”池韞又一本正經。
俞慎之覷了眼外頭,壓低聲音“其實,我是代祖父來傳話的。”
俞老太師?池韞正色問“什么話?”
“適可而止。”俞慎之盯著她,慢慢道,“乍看起來,樓四官位漸高,權柄日重,可你要知道,這只是空中樓閣,你們的靠山,不穩。”
大長公主自身難保,北襄王府又斷絕了關系,樓晏最大的依憑,還是皇帝。
然而皇帝手中并無多少實權,別人真要狠下心來對付他們,就很危險了。
池韞合手向他施禮。
“你這是干什么?”俞慎之想躲開。
“表示感謝啊!”池韞拿起帷帽,“有勞你給老太師帶句話,就說我們知道了。”
“哎…”
俞慎之看著她下了馬車,再次進入茶館。
好半天,他喃喃自語“知道了,但不會收手是吧?真是兩個混蛋…”
想是康王府吃到了輿情的苦頭,那本名冊一出現,他們立刻大肆宣揚,將矛頭指向常庸。
承元宮埋藥案峰回路轉,茶館里議論紛紛。
“難怪查了這么久,沒半點線索,原來跟…有關啊!”到底涉及首相,說的人含糊了過去。
也有不怕事的直言不諱“幾十年前的事就算了,上次承元宮修繕,算來不過四年,居然就查無實證,里頭沒鬼才奇怪!”
“如果不是錢相拿出名冊,這事估計就不了了之了吧?政事堂主理,大理寺與刑部聯手辦案,辦成這個樣子,真是難以想象。”
“涉及自家人,常相怎么會放手讓大理寺和刑部去查呢?”
池韞聽到這里,抬頭向角落看去。
那里坐著兩個文士,接收到她的眼色,其中一個“刷”地打開折扇,大聲道“諸位說的都有道理,不過里頭有一個疑點,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
眾人紛紛把目光投過去,有人問“這位先生,什么疑點?”
文士揮著扇子,侃侃而談“承元宮埋藥,針對的是陛下的子嗣,這對常相有何好處?”
大家一聽,是這個道理。身為臣子,為何要去害君上的子嗣,閑得慌嗎?
人群中,有人見風向不對,連忙出來辯道“誰說沒有好處?君王無嗣,可不就由著首相把持了?”
立宗室為嗣,扶持幼帝…
聽出言下之意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真敢想啊!
那文士卻笑了“這位兄臺,敢問陛下千秋幾何?常相又是什么歲數了?你這說法,可站不住腳。”
皇帝二十出頭,常相卻年過花甲,這時候想著扶持幼帝獨攬大權?開什么玩笑。
茶館里沉默一陣,再次議論開了。
“就是,常相沒理由的。說來說去,還是康王府嫌疑大…”
“對啊,有好處的只會是宗室,除了康王府還能有誰?”
池韞聽到這里,起身出了茶館。
都幫到這個份上了,常相爺總不能讓他們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