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清寧宮難得亮著燈火。
自從遷居于此,太后便深居簡出,不大理事。
更不用說,大半夜的還沒歇下。
佛珠一顆顆在手里轉過,太后的眼睛半睜半閉,緩聲問道:“所以說,賢妃腹中的胎兒,當真不是龍種?”
皇帝的頭垂得低低的,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是…”他帶著幾分羞恥說道,“朕早先聽說,有人給阮氏薦了一位得道女尼,沒想到是個男人假扮的。阮氏耐不住寂寞,與他廝混了幾次,竟懷上孽種,生怕露餡,便想打掉。但是…”
“但是,她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就這么打掉太可惜了。便借口去朝芳宮,利用外出戒備不嚴的時機,找來一個陌生的婢子,設下這個局。是不是?”
皇帝默默點頭。
太后沒再說話,只手上的佛珠,撥快了幾分。
過了會兒,她終于開口了:“阮氏死不足惜,你要殺便殺。但是阮家那邊,你要怎么辦?”
皇帝面露怒色,冷聲道:“阮氏先祖做過內廷總管,如今宮里許多內監,仍與之來往密切。她能夠在宮里私會男子,便是這些人提供了便利,朕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所以,你要降罪阮家?”
皇帝面露怒色。
太后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就不好辦了,阮家的人手遍布后宮與前朝。”
皇帝胸口起伏,聲音里壓著怒火:“難道朕還動不得他們?”
這么羞辱的事,他沒抄了阮家算他大度!
太后淡淡道:“不止如此,說不定他們還會要求,你再納一名阮氏女。”
皇帝連連冷笑,克制著暴起的沖動:“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太后什么也沒說,只拍了拍他的手背。
皇帝被安撫住了,又或者處于逆境之中,本能地尋找幫手,他抬起頭,期盼地看向太后。
“母后,朕該怎么做?”
太后沉吟道:“你很久沒召你丈人入宮了吧?”
皇帝怔了一下。
他的丈人,自然是皇后沈氏的父親。
沈氏居皇后位,家世是后妃中最好的。
祖上出過數位相爺,如今家族子弟出仕者眾,其父祖亦是朝中重臣。
“皇后是六宮之主。”太后深深地看著他,“有些事,要徐徐圖之。”
皇帝明白了。
郁結的心情,一下子松快了。
“朕知道了,謝母后教導。”
看著皇帝大步離去,太后的目光慢慢垂下來,盯著手上的佛珠。
老嬤嬤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道:“娘娘,太晚了,您該歇了。”
太后未動,久久才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愛這個孩子,還是該恨他。”
老嬤嬤憐惜地看著她:“娘娘太為難自己了。”
“是啊,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為難自己。”太后慢慢勾一抹冷笑,“可有些事,我從來沒有忘記。”
比如,阮家受先帝之恩,卻背主求榮!
皇帝這晚歇在了華春宮。
皇后自然好言安慰,盡心服侍。
可皇帝心中裝著事,沒睡多久就醒了。
他心中煩悶,干脆起來走走。
走著走著,忽聽角落里傳來竊竊私語聲,好像是兩個輪值的內侍在說話。
“…后宮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居然變成這樣。”
“是啊!賢妃娘娘懷的胎是假的,也就是后宮到現在,連一個懷上的都沒有。這都三年了,陛下和娘娘們都這么年輕,怎么就懷不上呢?”
“哎,你說,會不會是身體有問題?”
“誰的身體有問題?可娘娘們都沒懷上啊!”
“對呀,娘娘們都沒懷上,那就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了,而是…”
后面那句話,兩個內侍沒說出來。
不過,皇帝已經氣炸了。
這是說他有問題,才生不出孩子?
正要出聲,那邊又說話了。
“先帝子嗣艱難,最終過繼了陛下。假如陛下也…難不成又要過繼?”
“是呢!也是怪了,聽說康王子嗣眾多,世子也有好幾個兒子,怎么到了陛下這,就生不出了呢?”
“對啊…”
胡恩聽著他們越說越不像話,怒喝道:“大膽!你們哪個宮的?竟敢背后妄議主子!”
兩個內侍嚇了一跳,飛快地鉆進草叢里不見了。
胡恩氣得跳腳,喊來侍衛,然而那這兩個內侍,早就跑得不見影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來,對皇帝道:“陛下息怒,奴婢一定找到這兩個混賬,拔了他們的舌頭!”
皇帝卻沒說話,弄得胡恩以為,他氣暈頭了。
過了一會兒,皇帝出聲:“回吧。”
“是。”
皇帝陰著臉,腳步飛快。
他的腦子里,響著剛才的對話。
“康王子嗣眾多,怎么到了陛下這,就生不出了呢?”
“假如陛下也…難不成又要過繼?”
皇帝突然停住腳步。
“陛下?”
他沒有應聲,眼神越來越陰沉。
是啊,他怎么會生不出呢?后宮那么多嬪妃,侍過寢的不在少數,為什么沒有一個人懷上?
而他王府里的兄弟們,卻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
康王府,可是以子息旺盛出名的。
倘若他沒生出皇子,必然又要過繼。
會過繼誰呢?自然是與他血緣最近的康王府后人。
比如他大哥的兒子。
這種事,做過一回,再做第二回,也不奇怪,對吧?
第二天,樓晏議政完出宮,引路的小內侍給了他一個橘子,笑呵呵道:“樓大人,您口渴了吧?給您潤潤喉。”
樓晏點頭謝過,上了自家的馬車。
他剝開已經劃了一條縫的橘子,從里頭抽出一張字條。
看清字條上的內容,他笑了笑,讓寒燈燒了。
要收拾一個龐然大物,就要一條條斬去它的臂膀。
多謝賢妃這個膽大妄為的,現在有了干掉阮家的理由。
走了一陣子,他感覺路不對,就問:“這是去哪?你可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總這么擅作主張。”
寒燈回頭道:“公子這是怪我?那我們回頭好了。唉,佳人有約,可惜公子不能去,只能讓姑娘空等了。”
“哎!”樓晏叫住他,“在哪里?”
寒燈嘿嘿一笑:“公子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