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冶光和顏慶互視一眼,均不吱聲。
鐵太傅的話擊中了青云宗的尷尬之處。從立宗至今,青云宗就沒好好打過仗,怎會有多少統兵御敵的大將?
“那么每一位將領都很寶貴。”鐵太傅笑了笑,“每一次犯過的錯,都要下不為例。”
謝冶光點頭:“正是!”
鐵太傅趁機告辭了。
他溜出十多丈外,再回頭去瞅顏慶的臉色。哎喲,果然很難看。
恰好顏慶也轉頭盯了他一眼,目光沉沉。
這個老家伙。
鐵太傅離開大殿,看了看天色,就想去找燕三郎。
這會兒陽光西斜,紋心殿大半都藏在山澗的陰影里,仿佛與山體連成一片,草木幽幽。鐵太傅一路走去后山,有一名搬香樓的弟子迎了上來,神色恭敬:“鐵先生,有一燕姓貴客留言,他已經去往紋心殿前的同心臺。”
同心臺就是燕三郎和鐵太傅初至天柱峰踏足的巨大平臺。那基本是個天然石臺,宗門后期只是稍作平整。
鐵太傅微微一怔,回望來路,只得應了聲好。燕時初先過去了?那他不是白走一個來回?
這搬香樓的弟子觀顏察色,大概知道他的不便:“鐵先生是走大路過來的吧?”
“嗯,是。”他就來過天柱峰兩次,不走大路也不成啊,認不得多少條小徑。
搬香樓弟子笑著給他指路:“有近路,能省一小半路程。您返回疊景臺,不要選左邊的主路,繼續往前走就好,過了石笑門順著水流右轉,再走百來丈就到同心臺了。”
鐵太傅多問一句:“走的人多么?”
“多,我們都走小路來回。”弟子笑問鐵太傅,“要我陪您過去嗎?”
“不用了。”鐵太傅道了聲謝就往回走。天柱峰后山景致秀美,站在疊景臺上可以同時觀看四處奇觀,因而得名。他剛從那里來,當然記得怎么走。
搬香樓弟子彬彬有禮,目送他消失在道路盡頭。
陽光已經躲到山后頭去了,登上向外突出的疊景臺,才能望見層林染金,美不勝收。可是 林間的光線正在一點一點變暗。
鐵太傅加快腳步。
那搬香樓弟子所言果然不差這條雖是眾人踩出來的林蔭小道但往來的青云宗人不少。他隨機問路,幾個門徒都指向石笑門。
就和搬香樓弟子的說法如出一轍鐵太傅放心了大步走去。
所謂石笑門,乃是無數年前一塊巨石風化墜落卻沒有摔落地面,而是卡在澗底。巨石形貌怪異一端合攏一端張口,從遠處看就像一只張嘴的巨鯨。宗門好風雅,就將它喚作“石笑”。
走過石笑門,就是從這石鯨身下走過。對向有兩名弟子走來向鐵太傅致意鐵太傅也點頭還禮,而后走進石笑門。
那是十余丈長一段甬道。
里頭很暗,走出甬道可就亮堂多了。鐵太傅下意識揉了揉眼,大步前進。
僅隔一個通道,草木的品種都不一樣了。眼前沒有參天大樹只有低矮的灌木,四周飄蕩著薄霧遠處更是乳白一片,看不真切。
鐵太傅走了幾十步越走越慢。
不大對勁。
搬香樓的弟子不是說,過了石笑門就順著水流右轉么?
他已經走過石笑門了那么水流在哪?
這里到處都是灌木到處都是薄霧偏偏沒見到活水。
以鐵太傅耳目之靈敏,也沒有聽見一點水聲。
事實上,周圍太安靜了,連一聲蟲鳴鳥叫都無。唯一的聲源,就是他獨自穿拂草叢,沙沙作響。
在這條小徑上來來往往的青云宗弟子,更是一個都看不到了。
人呢,都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鐵太傅停下腳步,思忖幾息,就大步往回走。
前途不對,還是原路返回吧。
好容易擺脫謝冶光,顏慶從紋心殿偏殿走出來,揉了揉眉心。
謝冶光沒有邀請他去言律堂,而是就地訊問,大概是怕他和烏瑞串供?顏慶保持著誠懇又有三分不耐的態度,將過錯推在烏瑞的臨敵應變失誤上。
這也是他們早就擬定的對策。
謝冶光也無可奈何,但很快就問起鐸人偷行蜈河的事件調查進度。
這件事是真沒有進展,顏慶只能據實以告。
等他走去同心臺時,天都黑了,慶功會也開始了。
同心臺天然地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小下大,落差近一丈,是集眾開會的好地方,再經青云宗修葺,就成為寬敞恢宏的廣場。
全宗大會多半就在這里舉行。
顏慶還沒走到臺上,身后一個心腹弟子靠過來,小聲耳語一句。
只一句,顏慶就點了點頭,將他揮退。
等千渡城主走到臺上就座時,神情如釋重負。邊上的沖拔峰峰長孫紅葉笑道:“遇上什么好事了,腳步這樣輕快?”
“沒什么。”顏慶回過神來,笑得矜持,“家中一點小事。”
他目光在臺上一轉,發現長老們多數到位,連謝冶光也走過來入座。
嘉賓位置有三個,只坐著兩人,還有一頭巨型野獸。
嗯?兩人?
顏慶目光一凝,才發現那兩名嘉賓之一正是護送鐵太傅上山的少年,那個來得莫名其妙的大衛清樂伯燕時初,另一人卻不是鐵師寧,而是個美艷絕倫的女郎。
她的面容真真當得“秋水為神玉為骨”的贊譽,可是姿容昳麗、眼波多情,又是一襲紅衣坐在那里,令人想起后山湖中灼灼盛開的紅蓮。
青云宗門下有多少青年俊彥,目光都在她身上流連。可她蹺腿坐得漫不經心,竟不管在場千余人如何看她,只側頭與燕時初說話,偶爾綻一點笑容,無意間嫵媚婉轉。
那頭獅形巨獸就匍匐在她足邊,腦袋搭在前爪上,只瞪著大眼到處瞅。
它趴得很周正,但兇猛的面相、強壯的四肢、厚重的鬃毛,還有比匕首更長的獠牙,都讓它跟“純良無害”四字完全不沾邊。
顏慶聽到臺下弟子竊竊:“那就是辟水金睛獸!”
小金得意。眾目睽睽下,它半蹲起來伸了個懶腰,又抖了抖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