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一戰,吳城主的豐功偉績必然會在整個桃源境流傳開來。
可是吳城主自己臉上卻凝重依舊。這一仗險而又險,總算打贏了,可代價亦很高昂。
站在他身后的白苓環顧戰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餓鬼被劈死大半,可是人類呢?
百丈雷圈之內,還有二百多具焦黑的尸體。
方才餓鬼來襲,這些鄉兵是抵住對手的前鋒,他們同樣陷在黃沙里、陷在雷圈中。
天雷無眼,滅殺的不僅是餓鬼,還有這二百多條鮮活的人命。
活著的鄉民驚魂未定,但已圍成一圈默默垂首,不少人伸手抹著眼淚。這里面,有他們的親朋,有他們的故舊,有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如今,他們卻和怪物同歸于盡。
吳城主定了定神,沉痛道:“今日犧牲的鄉親,都是潘涂溝的恩人!我要在這里豎一座豐碑,教導后人牢記功勛、緬懷先烈!至于你們——”他環顧四周,目光從活人臉上一個個掃過去,斬釘截鐵,“你們都是英雄,理應得到嘉獎!”說罷,頒布了獎賞和撫恤措施。
燕三郎倚在一戶民宅墻邊細聽,也佩服他臨時應變能力之強。上位者獎懲分明,手下人才有干勁。吳城主的獎恤措施慷慨但合理,既安撫了鄉兵的情緒,又體現了城主的公平。
倉促間就能做到這些,又不致首尾失衡,此人很不簡單。
畢竟是勝利了,他們成功地保衛了家園,鄉兵的情緒果然稍稍振作。
于是吳城主手下的將領分配任務,打掃戰場的打掃戰場,修補城門的修補城門,照料傷者的照料傷者,倒是有條不紊地一一進行。
吳城主緩步踱向民宅,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里,緩緩抹了一把臉,終顯疲憊。
這一場防守勝利,來得很不容易。
見吳城主左顧右盼,燕三郎才緩緩走了出去。
果然吳城主看見他即指了指戰場:“你看,迷藏遺民是不是都被消滅?”
羅剎醴的泥塑腳下有幾具焦黑的尸體,能在餓鬼群中心出現的人類遺骸,只可能是迷藏幽民所占據的皮囊。
一共七具。
被雷劈過的人體看起來比餓鬼更可怕,除了黑,還有紅,但燕三郎觀察得格外仔細。
“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下雨天被雷劈的倒霉鬼,通常能保持生前的樣貌。但方才天上降下來的可是汪銘直收集了幾百年的天雷,威力比尋常雷電至少放大了百倍不止,否則也不能劈得羅剎醴險些魂飛魄散。
但這樣一來,人體也都被烤得焦糊,方才鄉兵不小心碰到兩具,結果它們直接化作齏粉,簌簌而落。
這是從里到外,從皮膚到骨髓,盡數碳化。
如此情境,少年也不用想著怎么從那一團團黑乎乎中辨認面貌了,沒門兒!
“但人數好像不對。”
吳城主也覺得有異:“原本是多少人來著?”
“在絕地有十三人,但方才雷圈中只有七人。”燕三郎看了看四周,“還有六人下落不明。”
“但那個首領海神使,已經被天雷劈死了吧?”
燕三郎指著腳邊的焦尸:“從位置判斷,應該就是這一具。”尸首右手戴著戒指,沒被打壞。燕三郎伸手摘下戒指,焦黑的指頭就化作了粉末。
“那就好。”吳城主眉頭舒展,“她既死了,剩下的想必暫時也不會再翻風浪。”
首領死了,這對幽魂應該是個沉重打擊。“你覺得,我們和汪銘直的交易算是完成了么?”
“算。”燕三郎不假思索,“他要我們阻止餓鬼眾出逃,我們已經做到了。”否則這么幾萬頭餓鬼在桃源境到處游躥、集團作案,活人都會被吃個干凈,從此這里頭就死氣沉沉。
更不用說里面還有一頭強大的羅剎興風作浪。
這就夠守護者頭疼的了。
吳城主深吸一口氣:“我們可以出去了?”
燕三郎點了點頭:“只要我們找到他。”
白苓也走了過來,聞言問道:“現在去哪?”上回汪銘直消失得突兀,只說燕三郎知道上哪里能找到他。
她也想知道,哪里?
燕三郎不假思索:“去同悅客棧看看。”
“他在那里?”
“或許。”燕三郎眼也不眨一下,“我們是外鄉人,去過次數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同悅客棧了。再說,上次他出現在那里。”
鄉民忙著收拾戰后的爛攤子,吳城主把現場安排明白,就叫上金羽,而后對燕三郎道:“走吧。”
一行人往同悅客棧而去。
從西門走去客棧,有些路程。
吳城主上下打量燕三郎,像是頭一次認識他:“有這樣的機智武功,怎會是無名之輩?你說你是梁人,到底哪一家名門之后?”這少年說他出身黟城,吳城主不太信。那種邊陲小城里可沒有什么世家望族,反倒是…
名門?燕三郎幼時摸進過很多門,但就沒有名門。他不動聲色:“你對梁國的名門了若指掌?”
“差不多吧。”吳城主臉上微顯唏噓,“但凡能叫得上號的,我都知曉一二。”
“我出身微末,沒什么可說。”燕三郎只說三分真話,“只是有幸拜連容生為師。”
吳城主的注意力果然被這個名字轉移過去,動容道:“連容生!你師傅是連老夫子?”
“是。”
“怪不得。”吳城主釋然了,“名師出高徒。”
“原來吳城主也聽過連師之名?”
“何止聽過,我還代子求師。”吳城主有不忿之色,“結果那老頭子拒絕得生硬,說我兒子資質不足,先天短缺!”
燕三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以他對恩師的了解,這話聽著的確像是出自連容生之口,半分也不夸大。“令郎現今可好?”
“不好。”吳城主瞪了瞪眼,“他幾年前得病,沒了。”
“…”這就尬了,幾年前的舊事,現在說節哀是不是不太妥當?
吳城主反倒吁出一口氣:“從這點來看,你師父好像也沒說錯。”
燕三郎只能應付一笑。能說什么呢,恩師也是雜家,什么都涉獵一點,唯獨卦術是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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