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里原本是個漁村,但經過數百年發展,慢慢變作了一個小鎮,人丁不旺,也就四、五百人。他走入鎮里,發現外圍大量建筑看起來都很新,不必湊近都能嗅到濃重的松漆味兒,有些榫卯更是露出里面青白的木質,全無風霜摧殘過的痕跡。
千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些酒樓飯莊都是剛蓋好不久。”否則以鎮子原本那點兒建筑,新來者都難有片瓦可以遮身。
平時這里很是寂寞,不過現在一房難求。
燕三郎并不打算入住,只想隨意找個酒樓寄存馬匹。可是輾轉幾家,都說廄里早就滿了,半匹馬都塞不進去。他也知道店家說的是真話,因為這個小鎮此刻真被各式各樣的馬車和隊伍塞滿。
找了好一會兒,他才把馬兒寄到一家糧店后院,以二兩銀子的天價。他把馬兒韁繩交過去,店家正要牽進馬兒,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叫“等等,別關門,等一等!”
燕三郎循聲看去,有個年輕男子帶著自己的馬往這里快步奔來。
“掌柜的,我也寄馬!”他從懷里掏出兩塊碎銀子,“麻煩你幫我好生照料。”
店家看看他手里的銀子,呲了呲牙“不成,我家沒有那么大地方!”這才半兩銀子。
“您幫幫忙。”男子求情,“我快把整個鎮子走完了,實在找不著寄存地兒。”
燕三郎不吭聲,但知道他這情求得不好。別處都寄存不了,店家這里當然更好坐地起價。如今少年手里的產業繁多,早知道講價可不能這么講。
果然店家嘿了一聲“沒地方就是沒地方。”卻不再跟一句“你走吧”,顯然是等著他多出點錢。
街上有一名老嫗走來,一邊開自家院門一邊嘀咕“寄什么馬?個把月后要是有命回來,這里多的是馬兒,半兩銀子就能買到。”
雖說是嘀咕,但她的聲量可不小,燕三郎和男子都聽見了。店家沒好氣道“王婆子,你胡說什么哪?”
“我說得不對?”王婆轉過來對兩人道,“六十年前我就是親眼所見,你能么?”
她滿臉皺紋,身形佝僂,看起來至少有七十多歲。糧店的店家不過三十許人,聞聲一噎,再轉眼見到年輕男子目光轉動,顯是有退縮之意,趕緊道“行了行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呃…”
說到這里,他看了燕三郎一眼。同是寄馬,這位小爺付了二兩銀子,年輕男人才半兩,前者會不會有意見,要他退錢?
燕三郎看出他的擔憂,只說“無妨。”
店家這才放心收了年輕男子的錢,把他的馬兒也一并牽了進去。
男子交錢時很不舍,目光追隨那兩塊碎銀子,直到它們消失不見,這才長長嘆了口氣。“多謝小哥。”
若是燕三郎心里不平,要求店家退款,后者大概不會收留他的馬兒了。
燕三郎只道一聲“客氣了”,就往海邊走。
從這里步行前往渡口,也不過就是二里路程,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也不虞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搶劫。
何況路上時常有灰衣人往來巡邏,確保沒有惡性事件發生。
這些灰衣人有男有女,年紀從十七八到四十余歲都有。燕三郎看了兩眼就道“不是官家人。”
從氣質到行為都不像。
千歲還未回答,邊上就有人接聲了“的確不是官家人,這些是汴宗弟子。”
燕三郎挑眉,一側首就看見那男子跟了上來。他已經聽見這人腳步聲,因此并不覺得奇怪。
這男子的棉襖上打了好幾個補丁,里衣也有些皺了,身形偏瘦,面有菜色。
千歲怎么看,也不覺得這人有甚本錢乘船出海。
這世上果然無奇不有啊。
那廂燕三郎正在問“汴宗?玄門?”
“是。這塊地盤二十年前被汴宗占去了,直到今天。”男子向燕三郎友善一笑,“你好,我是荊慶。”
“燕。”燕三郎的態度冷淡。
“燕小哥。”這人是個自來熟,“你也去海邊嗎?”
他沒有明問,但這會兒眼巴巴趕去海邊的只有一種人,所以燕三郎斜睨著他“有事?”
“沒,沒事。”荊慶干巴巴道,“只是我們很可能同舟而行,我就先過來打個招呼。”
“你怎知道我們同舟?”
他目光寡淡,語氣也漫不經心,荊慶卻不知怎地感受到無形的壓力,要定一定神才能接下去“我們來得晚,大部分人都乘船出海了。這會兒海邊的人也少,船也少。同乘的幾率不、不小。”
路邊有個包子鋪,熱氣騰騰,但包子得五文錢一個,花卷三文。
平時它自然不敢賣這個價,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燕三郎隨手要了十個包子,都用油紙包起。荊慶也跟了進去,看著籠屜咽了下口水,才小聲道“麻煩給我兩個花卷。”說著從懷里掏出個小布袋,數了六文錢出來。
燕三郎耳力好,這人剛取出布袋,他就聽出里面的銅板不多了。
“窮鬼。”千歲在他耳邊笑道。
是以他又扔出幾枚銅錢“給他換成肉包。”
荊慶大為感激。
鎮里的酒樓人滿為患,再說燕三郎千里迢迢來到橫沙濱的正事兒是趕船,哪還有空坐下來吃頓正經飯?
包子好過干糧,至少是熱乎的。并且這家包子鋪下的料也足,包子比燕三郎拳頭還大。
兩人拿著包子出門,燕三郎就問他“你對這里很了解?”
“我就是本地人,家住大龍堀,離這里不過七八里,半天就能走到。”
繞過一段盤山路,燕三郎已經能看見港口了。這是一片寧靜的海灣,熱情的浪頭奔進這里,也變得溫柔起來。連容生的朋友描繪自己抵達這里看見的景象是“船頭接船尾,整個海灣密密麻麻都是船,一點兒空隙也沒有。”
但這會兒海灣空蕩得很,渡口也只有二十來艘船只停靠。結合荊慶方才所說,趕來這里的多數人都已經乘船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