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擺出的動作,代表的不是睡著,而是死去。千歲微微一驚,“你是說,朱渙已經死了,那戶人家祭的就是他?”
男孩點頭。
千歲不由得挑起眉頭。“朱渙竟然已經死了!看這樣子,頭七都還沒過完,木鈴鐺上怎么會出現一個死人的名字?”
這回男孩先指了指白燈籠,再雙手托著木鈴鐺,做了一個戴回自己脖子上的動作。
千歲忍不住按了按眉心。這種良宵美景只該對月獨酌,她為什么非得站在人家墻頭上,和一個臭要飯的玩你猜我猜大家猜啊?
男孩有點著急,又重復做了這兩個動作,只不過他這回嘟起嘴,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朱渙。”
千歲從他口型看出來了:“他和木鈴鐺有關?”
男孩做了個手勢,仿佛掌中有個四四方方的物事。
她不確定道:“盤子?”
他搖頭。
“盒子…?”她最不擅長猜謎了!
然后他又做了個開蓋、取物的動作。
“拿出東西?”
他再指了指胸前的木鈴鐺。
“拿出的是木鈴鐺?”
點頭。
“你的木鈴鐺是從匣子里拿出來的。廢話!我早知道那上頭必定還打了封印。”她翻了個白眼,逕自推導,“但匣子和鈴鐺都和這家伙有關?”
他用力點頭。
“他是因你而死?”
男孩搖頭。不對,就算自己不出現,那人也難逃一死,這個鍋他不背。
她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唉,猜得好累啊。她得趕緊把這小啞巴治好,否則今后都得靠著比比劃劃猜啞謎過日子了。
她可沒有那么多時間好浪費!
“他是城主府的人?”黟城就這么丁點大小,命案也就那么一樁,很容易猜到死人跟城主府兇案有關。
男孩向她豎起了拇指。
千歲沉默了幾息:“這人…該不會就是把木鈴鐺交給你的倒霉鬼吧?”
話音剛落,她就望見男孩咧開嘴笑了。
這真是完美的推理啊,她忍不住自得了兩秒,然后才沉下臉:
不對!就因這蠢材死得不是時候,才讓木鈴鐺落到一個乞丐手里,讓她破天荒要認一個八歲的小屁孩為主!
“一個死人,為什么能牽動天機?嗯,莫不是因為木鈴鐺?”她眼珠子轉了幾下,“走吧,速戰速決!”
男孩從墻頭上直接跳了下去。在胡同里九拐八彎,飛快朝著白燈籠前進。這里的路況他很熟,絕沒有走錯一說。
他頭也不回。方才她不是說過么,不能離開他三十丈外。他過去了,她也只好過去。
千歲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沒奈何,只得飄了下去。
¥¥¥¥¥
白燈籠和劉詮家就隔著幾戶人家而已,男孩幾次拐彎,就站到了人家家門口,篤篤叩響了黑木門。
這么晚了,胡同里沒有其他行人。慘白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平添兩分凄清。
“誰啊?”門里有個女人出聲,嗓子低啞,帶著哭腔。
千歲皺了皺眉。她能感知到房子里現有兩個活人,唔不對,是兩個半。并且都是女子,其散發出來的怨氣和執念,比周圍的人家都要猛烈得多,并且哭個不休。
啞巴不會說話,千歲雙手抱臂,也不打算吭聲。男孩只得自己敲門,這回力氣放輕,以免嚇到屋里人。
他們耳力都不錯,能聽見里頭有細小的腳步聲湊近木門,然后就沒了聲響。
里面的人在權衡危險。在城主府命案發生之前,黟城是個相對安全的小城,街坊鄰里互相認得;可現在么…
里面的人猶豫著,男孩突然開了聲。
他說不了話,只得“啊”了兩下。夜里寂靜,怪異的聲音就傳出去很遠,門內人自然也聽到了。
千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相處的時間不長,她總覺得這小子身上有種東西根本不該屬于他,那便是尊嚴。啞巴說不了話,只能發出粗嘎難聽的聲音,所以他從來沉默,哪怕遇險也不肯這么丟臉。
現在,他居然愿意自曝其短。
過了好久,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有個女人探出腦袋,望見外頭沒有強人,只站著一個小小少年。她神色木然:“你找誰?”
男孩指了指她身后的屋子,又做了個上香的手勢。
他是來祭拜死者的。女人明白了,已經哭腫的眼睛又浮上一層水霧。男孩的模樣看起來毫無威脅,但他在夜深人靜之時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這就透著不尋常。“你自己來的?你家大人呢?”
這孩子生得不錯,就是有點兒黑又太瘦了。再說黟城就這么大點兒地方,她并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么一個男娃。
男孩還未回話,拐角處就走出一個青衣女郎,對著他面露不滿:“你果然偷跑來這里!明兒再登門拜訪不好么,現今都這樣晚了!”又側首向屋子的女主人道歉,“真對不住。這是朱渙家么?”
這女子實在太美,便是黛眉微蹙也有萬千風情,連同為女性的屋主都看得呆住,半天回不過神來。
男孩眨了眨眼,然后收到千歲偷偷丟過來的一記白眼。
他任的性,最后還不得她出面?千歲又喚了一聲,女主人才如夢方醒,不自覺拂了一下鬢角:“亡夫正是朱渙。你,請問你是?”
眼前這女子貌比天仙,通身的氣派更是貴不可言,令她自慚形穢。就是城主夫人生前也沒有這種氣度。
這樣的人,怎會和她丈夫有交集?
“半年前我們經過黟城,財物遭竊,是你丈夫路見不平替我們追回。”千歲張口就來,連草稿都不必打,“前些天再來黟城,本想登門道謝,哪知打聽到這等噩耗…”說罷,幽幽嘆了口氣。
她面帶戚戚。更重要的是,朱渙已經過世,家里又沒甚財物,有什么值得別人惦記的東西?這么想著,朱家的女主人就往后退開一步:“請進。”
一大一小就進門了,跟在她身后往靈堂而去。
朱家和黟城里的普通人家并沒甚不同,只是宅子比劉詮家稍大一些。從這里也能看出,朱渙生前是城主親信,薪資要比劉詮更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