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首屆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第二輪比賽,即將開始。
向南掃了一眼,入圍的參賽者已經差不多都到齊了,也就這么二十多個人。
過了一會兒,長安博物館的一名比賽負責人走了出來,拿起話筒“喂喂”了兩聲,然后才看著諸多的參賽者,開口說道:
“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的第二階段流程,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了,如果有不清楚的,可以再去翻翻報名時發給大家的《比賽須知》,如果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現在就提出來。”
他話音剛落,角落里就有一個看起來頗為憨厚的中年男子,一邊舉手一邊大聲問道:
“管午飯嗎?”
這話一出口,現場不少人都笑了起來,這中年男子還真是可愛,在這么嚴肅的場合問這種問題。
“這有什么好笑的,不應該問嗎?”
中年男子抬起手來,抓了抓后腦勺,有些不解地嘀咕道,“《比賽須知》里說的比賽時長是6個小時啊,上午9點開始比賽的話,那也要到下午點才結束,難道中午還得餓著肚子干活?”
“管!”
比賽負責人沒笑,他點了點頭,認真地回答道,“11點半到12點期間,賽事組委會會安排工作人員送工作餐,吃不慣工作餐的,也可以自行解決。”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比賽期限不限制行動,但組委會提供的比賽道具,一律不得帶出修復室,否則以犯規處理,取消比賽資格。”
這一條原先在《比賽須知》里是沒有的,估計也是組委會事后考慮到參賽者有吃飯、上洗手間的需要,才臨時特意加上去的。
這也是首屆比賽的一個特點了,第一次辦大賽,不可能會盡善盡美,只能摸索著前行,出現什么問題就解決什么問題。
等到第二屆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開始舉辦時,一些基礎服務性的工作,肯定要比現在完善得多。
“還有什么問題嗎?”
比賽負責人說完之后,又問了一遍,見大家都沒什么問題了,便大聲說道,
“好,我現在宣布,第二輪比賽,現在開始!”
話音剛落,就見主席臺后面的一塊大幕布緩緩升起,一百來個裝著古陶瓷的小箱子,整整齊齊地擺在那兒,看上去頗有氣勢。
向南看著這些箱子,莫名有些激動,心里暗道:
“這么多破損的古陶瓷,要是全都給我修復,起碼大半年的時間,我都不用擔心無聊了!”
可惜,這么美好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而已。
你又不是長安博物館的員工,憑什么給你修復?
人家還要擔心你把古陶瓷給修復壞了呢,到時候,又要融膠,又要拆卸,平白多費了工夫。
向南也知道這是不現實的想法,所以只能抬手擦了擦嘴角,心里暗暗下了決心:
趕緊結束了這邊的比賽,然后回魔都去,閆思遠那里有一大堆的古陶瓷等著自己去修復。
他這邊正想著,主席臺那邊的負責人又說話了:“這些都是這次比賽用的古陶瓷,年代、器型、破損的程度都不一樣。”
“所以,這就要看大家的運氣了。”
“接下來,請大家按照昨天理論知識考核的排名,依次上來選擇一個箱子,然后到對應的臨時修復室里,開始修復。”
說到這里,比賽負責人頓了一頓,說道,“好,現在請1號向南上來選擇。”
向南聽到自己的名字后,也不遲疑,直接來到臺上,對著比賽負責人微微點頭,笑道:
“就選1號箱子吧。”
“好,你可以去1號臨時修復室里,開始修復工作了。”
比賽負責人也朝向南笑了笑。
他也是昨天才從陜省博物館古陶瓷修復專家魯立軍那里知道的,這個向南居然還真就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個向南!
向南的勢頭太猛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搖身一變,成了文博界里的“大紅人”,這讓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
不提他做的那幾件轟動華夏的事情,就是光憑他身后站著的那幾位大佬,一般人那都根本就沒法比。
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古書畫修復方面已經如魚得水的向南,居然會來參加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
問題就在于,他會修復古陶瓷嗎?
在得知這件事后,賽事組委會還專門開了個緊急會議。
一群人討論來討論去,最后一致決定——不管他,就當不知道。
本來向南來參加比賽,也沒通過任何渠道告知他們,說明他只是想來體驗一下而已。
是的,體驗一下,年輕人嘛,有好奇心是肯定的。
雖然他的理論知識考核成績很不錯,但這是死記硬背的東西,做不得數的。
比賽負責人在主席臺上這么想著,臺下也有人在嘀咕:
“誒?向南,這個名字感覺好熟悉的樣子。”
“你年紀大了,記性這么差。”
另外一個人搖了搖頭,笑道,“向南不就是修復了國寶《千里江山圖》的那個年輕人嘛!”
第一個人開口的那人又問道:“可是,這個人…也叫向南?”
“不可能的!”
第二個人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說道,“絕對重名了,再說我在電視上看過那個向南,比這個帥多了。”
向南此刻哪有心里理會別人在想些什么,他上前小心抱起那個1號箱子,然后跟著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來到了1號臨時修復室。
這些臨時修復室,真的是臨時搭建起來的,用的材料也很簡單,就是可移動式三合板高隔斷。
由于是安置在陳列廳里面,因此,這些臨時修復室連天花板都不需要。
修復室里面的陳設也很簡陋,一張寫字桌,一張椅子,然后邊上放著一個工具箱。
工具箱里面,有毛筆、砂紙、鑷子、各種膠水,以及調色盤等等。
當然,還有一個簡易的洗手池,用來沖洗毛筆、調色盤之用。
向南先將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將其打開,印入眼簾的,是一只青色釉的瓷瓶。
青釉,是華夏古代最著名的顏色釉,也是瓷器最早的顏色釉。
青釉并不是只有一種顏色,而是包含了多種精美的顏色:月白、天青、粉青、梅子青、豆青、豆綠、翠青等,但都泛有青綠色。
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里寫道:“古瓷尚青,凡綠也、藍也,皆以青括之。古人將藍、綠、青統稱為青色。青色與碧玉相若,青翠、通透且溫潤。”
實際上,宋代“汝、定、官、哥、鈞”五大名窯,除了定窯之外,都屬于青釉瓷。
這只青釉瓶,破損得有些嚴重,向南將箱子里面用來緩沖撞擊的泡沫塑料先取了出來,然后才將瓷瓶的碎片一件一件取了出來。
只是瞄了一眼,向南就已經篤定,這是一件宋代的青釉雕塑龍紋罐。
從比較大塊的那個碎片中,可以看出,這件青釉罐器型飽滿,撇口,短頸,園腹,圈足。
罐身雕塑雙龍、兩道平行波浪紋,一龍注視前方,一龍抬頭仰望,仿佛相戲于碧海中。
在罐身下方有垂釉。
所謂垂釉,指的是由于瓷器入窯焙燒時,釉汁因流動性過大而下流,在器物下部凝聚成蠟淚狀的物質。
這只宋代的青釉雕塑龍紋罐,瓶口已經整個地掉了下來,瓶身上的兩條雕塑龍,其中注視前方的那條龍相對完整,另外一條龍的龍頭也掉了,龍尾巴部分直接就消失不見了。
此外,罐身上的兩道平行波浪紋,也是時斷時續,像這種紋飾,一旦掉了,幾乎都找不到,只能在后續修復時補配。
向南仔細看了一遍,沒再發現什么問題,也長舒了一口氣。
這只青釉雕塑龍紋罐,罐體還好,只是瓶口整個掉了,還有瓶口下方有一些缺損,但不大。
最復雜的,還是罐身上的雕塑龍和波浪紋的缺損,這個補配起來,就相當耗時間了。
向南都有些懷疑,自己在6個小時之內,能不能將這只青釉雕塑龍紋罐給修復完成。
要是他的這種想法,讓賽事組委會的那些領導和專家們聽見,估計都得摔碎一地的眼鏡:
限定6個小時的比賽時間,可不是讓你在6個小時之內就把破損的古陶瓷給修復好了啊!
我們會根據限定時間內,參賽者對古陶瓷的修復情況,進行一個評判,然后再打分排名,決出一二三等獎。
就是那些老專家們,他們平時修復文物的時候,兩三天能修復一件,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你居然想著6個小時就修復好一件?
是誰給了你勇氣,讓你敢產生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當然,領導和專家們并不知道向南的想法,所以,他還在為6個小時內修復這件青釉雕塑龍紋罐而努力。
無論是古陶瓷修復,還是古書畫修復,亦或者是其他類型的文物修復,實際上都有著相同而相對固定的程序。
向南幾乎都不用考慮,就開始了第一步——古陶瓷清洗。
古陶瓷的清洗分很多種,向南選擇了最簡單的水洗。
這里所說的水洗,并非是用純粹的自來水去洗滌古陶器文物。
自來水中含有大量的漂白粉或氯氣等有害物質,對文物的損害是不言而喻的。
在古陶瓷修復中所指的“水洗”,是指利用去離子的蒸餾水,或者某些化學液體去清洗文物。
所謂“水洗”,這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說法,而非做法。
而在古書畫修復中,實際上也是類似的概念,不能用自來水,只能使用蒸餾水或純凈水。
清洗完青釉雕塑龍紋罐的碎片之后,向南便開始按照古陶瓷修復中的一道道工藝,開始埋頭修復起來。
只有6個小時——不對,只剩下5個小時40分鐘了,如果算上中午吃飯和中途去洗手間的時間,留給他用來修復這只青釉雕塑龍紋罐的時間,最多也就5個小時。
5個小時能修復好這件古陶瓷嗎?
向南心里充滿了自信,這世上哪有做不到的事情。
越是時間緊迫,他就越是小心謹慎,精神力高度集中,一心沉浸在了古陶瓷修復的世界里。
向南在長安博物館臨時陳列廳里,一心一意地修復著那只宋代的青釉雕塑龍紋罐。
在離長安世博園不遠處的一間茶館內,江易鴻、朱熙的爺爺朱遠舟,還有兩名年紀跟江易鴻差不多大的老爺子,正悠閑地坐在二樓的包廂里,一邊看著灞河河水蕩漾,心情愉悅。
做文物修復這一行的,只要入了門,就別想著有清閑的時候。
除非你自己沒什么上進心,只想拿著一份死工資混吃等死,要不然的話,只要你想做,那就天天都有文物給你修。
當然了,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熬到了江易鴻這個年紀,那是想修也修不動了。
到了這個時候,那是真清閑。
就如江易鴻這樣,哪怕他身上還掛著各種各樣大得嚇人的頭銜,除非是有非常重要的會議或者重大的考古發現,否則的話,他想不去就不去。
反正他已經不參與修復了,那些不怎么重要的會議或者考古發現,他去了也就是發號施令,都一大把年紀了,何必占著茅坑不拉屎,一大把年紀比他輕、資歷沒他足的人,都在等著上位呢。
即便是重要的會議或者重大的考古發現,他去了也只是提提建議,坐坐鎮,實際上也不會讓他動手修復。
這要是有個閃失,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所以,江易鴻如今除了帶一帶向南,真是清閑得過分。
江易鴻對面的那兩老爺子,一個是陜省文物局的前局長,也是個古陶瓷修復專家了,名叫吳振峰。
陜省出了個秦始皇陵,里面有無數珍寶,尤其令人震撼的就是兵馬俑。
也正是因為此,陜省文物局的地位都高了不少。
另一個老爺子,則是華夏古陶瓷學會的副會長,夏鎮宇,他倒不是修復師,而是和朱遠舟一樣,是京城里的一個大收藏家。
此刻,夏振宇喝了一口茶,笑呵呵地說道:“聽說,古書畫修復專家向南也來參加古陶瓷修復的比賽了,真是有趣。”
“這年輕人有點意思啊,我正想著,什么時候跟他接觸一下。”
夏振宇說著,看向朱遠舟,一臉笑意,“老朱,閆思遠那個老鬼不是在魔都嗎?他難道沒有跟向南接觸過?”
“老閆是給我打電話說過。”
朱遠舟聽到夏振宇問起他,瞥了一眼江易鴻,見他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不由得撇了撇嘴,老陰貨,又想陰人不成?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老閆說,這個向南了不得,古陶瓷修復技術都已經達到商業修復的標準了!我正想著,等比賽結束以后,好好跟向南聊聊合作的事宜。”
文物修復師和收藏家的合作,實際上就跟企業雇傭法律顧問差不多,有需要的時候,你得出面,沒需要時,你愛上哪兒上哪兒。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方,具體的合作方式和細節,每個人實際上都不一樣,外行人肯定是不清楚的。
“商業修復水準?”
夏振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手里端著的茶盞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灑下幾滴茶水來,然而他根本不在意,急忙問道,“從來沒聽說過他會修復古陶瓷啊,這是真的假的?”
吳振峰也是吃了一驚,他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大肚腩,沉聲道:“我之前關注過向南,一直以來,只聽說他是跟隨金陵大學的孫福民學習古書畫修復…”
言下之意,你說他是古書畫修復專家,這個國家文物局都授予證書了,而且向南的師承很清楚,肯定沒得懷疑。
但你要說他古陶瓷修復達到了商業修復的水準,呵呵…
朱遠舟也是壞,他看出那兩人有些懷疑,也不解釋,呵呵一笑,說道:“是真是假,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問這個家伙。”
夏振宇和吳振峰一臉疑惑,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江易鴻。
問他?問他干什么?
難道他知道的內幕會更多一些?
江易鴻還反應過來,朱遠舟就嘿嘿一笑,將他給“賣”了:
“因為,這個家伙就是向南的老師啊!”
此刻,江易鴻手里端著茶盞,一臉無辜地左顧右盼:
干什么?干什么?都看著我干什么?
都別看了,又不是我故意隱瞞,你們也沒問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