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中原,翦滅桓逆。還政天子,再興周室。
滔天的叫喊聲,便是湍急的渭水聲也不能掩蓋。
桓子善站在倉丘城堅厚的城墻之上,遠眺南方,水面晨霧漸稀,隱約可見蜀軍那搖動的旗幟。
蜀將靳信率領一萬黑虓軍,進逼倉丘。這消息便如長了翅膀一般,隨著那滔滔不絕的渭水傳向了遠方。一時間,關中震恐。
以往諸侯相爭,都是為了地盤與資源。相互之間齟齬,從來沒有上升到這種高度。因為諸侯相爭,各自之間總是留有余地。便如桓武與朱梓、景云,分分合合,時好時壞。
可蜀軍不同,這個口號一旦亮出來,便代表與梁軍再無商量的余地,不死不休。
桓子善記憶之中,上一次喊出類似口號的諸侯便是當年的徐州牧陳士。那時的他還年幼,可有關那場大戰的印象卻十分清晰。
陳士西向,進逼神都。凡十二戰,無一敗跡。中原震動,各地響應。神都風雨飄搖,桓氏幾無立足之地。
桓子善當時只能跟隨在桓彪的身后,默默地感受著那場戰爭帶來的恐懼。而如今,久遠之前的那種感覺再度襲上心頭。這一次,桓子善已經是鎮守一域的梁軍大將,那個當初護佑在他身前的高大身影,卻已經戰沒在了遙遠的蜀地。
對面的也不再是那不可一世的征東將軍,而是更為危險的敵人。
楊羨!
他比陳士更年輕,更強大,也更狡猾。
這個名字猶如烙鐵一般,便在楊羨當初進入神都,于含章殿上,睥睨天下之時,便深深地刻在了他們的心中。
一個不得不抹去的名字!
“將軍!”
一聲輕音,一道身影悄然地走到了桓子善的身后。
“宗石!”
桓子善偏轉頭顱,微微瞥了一眼。如今在這倉丘城中,所有梁軍的兵士都是一身罩甲,枕戈待旦。可唯有孟清,一身便服,飄飄然若登高觀景,畫風與這里十分違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蜀軍每日都在渭水南岸喊此口號。長久以后,我軍軍心必亂。將軍也知道,軍中一脈的修士初靠血氣入門。若是畏蜀如虎,這雍州的兵士必成怯卒。”
“宗石有什么辦法?”
“黑虓軍雖是天下強軍,可是一路北攻,氣力早已經耗大半。靳信此刻,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不如趁此機會,我愿帶兵,今夜南渡,夜襲蜀軍營寨,一挫蜀軍銳氣。”
桓子善在思慮著孟清的話語,他內心深處也很是贊同孟清的話,可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倉丘城乃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靳信乃是蜀軍大將,怎會不防備我軍偷襲?此刻還是穩守倉丘為上。”
桓子善不愿意節外生枝,因為桓仲那邊下了死命令,固守不出,以待援軍。
可雍州現在哪里還有什么像樣的援軍?雍州兵力拮據,大半還是新軍。所有的精銳都押在了蜀國的邊境,倉丘一線。桓仲此刻正在集結鎬京附近的軍力,整軍趕來。
這是孤注一擲,所以倉丘不容有失。
孟清并沒有展開激烈的反駁,桓子善既然下了決定,那么他也沒有什么異見。只是心中暗嘆,梁軍此番作為,必為天下英雄所笑。
倉丘城中五萬梁軍,其中還有兩萬是神都北軍精銳,而渭水南岸的靳信不到一萬兵馬。如今,這一萬黑虓軍聲勢震天,而五萬梁軍反而只敢龜縮在城中。
世事多變,換在幾年前,誰又能想到縱橫天下的梁軍會淪落到今日這等境地?
孟清背負雙手,看向了遠方的蜀軍營地,仿佛看到了一個時代的落幕。
滔滔的渭水便在眼前,奔流不息。靳信挎著長刀,看著隱藏在迷霧之中猶如巨獸一般的城池,心中驚嘆。
倉丘位于渭水與長水交匯之地,城墻雄闊深遠,巍巍然如山之挺立。
梁軍據守此地,便可以控制渭水。若是不攻下此城,那么蜀軍無論是北上,還是東進,都會被其掣肘,有著被斷后路的威脅。
便因為倉丘的地位如此重要,梁軍層層布防,守衛嚴密,光憑靳信麾下的一萬黑虓軍,是斷然攻不下這座城池的。
這一點,靳信知道,城中的梁軍將領也應該知道。
可便是如此,梁軍卻任由他麾下的將士罵了三天三夜,卻是不敢出戰。
靳信是梁軍叛將,昔日的梁軍是什么樣子,他很清楚。而如今的梁軍,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支縱橫天下、無有所當的雄軍了。
靳信揚起了頭顱,心中有所觸動,不禁一嘆。
“十萬梁軍,竟如婦人,無一豪杰矣!”
嗒嗒嗒的馬蹄聲臨近,便在靳信若有所嘆的時候,一聲笑音傳至。
“彼輩不過糞土,何值將軍一嘆?”
靳信回首,正見一身黑甲的秦風,騎在那雄壯如虎的西涼大馬之上,緩緩行來。
大將雄威之姿,便是眉角,也帶著一股傲氣。秦風下了馬,走了幾步,與靳信并肩。
靳信領黑虓軍,秦風率西涼鐵騎,兩者皆為蜀軍大將,可既非楊氏舊部,又非蜀人,純以軍功得聲威,自然存了一分相較之心。
靳信率領一萬黑虓軍,奪散水關,一路北上,至渭水岸邊,奪梁軍八城,收降軍兩萬,勇不可當。
這樣的功勞足以讓靳信這個名字名傳天下,可秦風心中更多的卻不是敬佩,而是相爭之意。
“如何?”
秦風一問,雖沒說前因后果,靳信心中已經了然。
“梁軍上下,早失銳氣。守關固戰,不敢南顧。”
“如此甚好,那只待楊平軍至,我軍便可盡收渭南之糧。”
對于蜀軍而言,相比于倉丘城,此刻渭水南岸廣袤的土地之上,滿目的糧草才是更為重要的。與其從南中城千里迢迢的運送糧草,不如就地取食,才是最為合算的。
靳信悠悠一笑,目光幽遠。
“麥將熟,大軍至,關中震動,桓武也該有所行動了。這神都之中大軍若還是不動,那這雍州怕是遲早要易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