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各有選擇,無分對錯
廉頗是真的驚了。
舉白旗這種做法，早在夏商時代就已經出現并且一直延續到了現在，并不是什么很讓人陌生的方式。
在更早的時間段里，白旗通常是和免戰旗畫上等號的，那時候舉起白旗的意思就意味著“我不打了”或者是“大家來談談吧”這么一些意思。
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到了現在這個時間點上，舉白旗更多的意味著——投降。
三千名趙國騎兵的目光齊齊的落在了廉頗的身上。
廉頗砸了砸嘴巴，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老趙，你說這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
然后廉頗才回過神來，趙奢那小子還帶著騎兵主力不知道在自己后面的什么地方呢。
廉頗一咬牙，正準備自己撥馬向前，但馬上就想起了趙奢那一路以來不厭其煩的叮囑，猶豫了一下之后拉住了身邊一名偏將，道：“沈敬，你上去問一下對面的家伙是什么意思，記住了，不要給放了冷箭，要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就馬上回來！”
于是，在八千雙眼睛的注視下，趙國偏將沈敬騎著馬，小心翼翼的朝著秦國方面的車陣漫步而來。
在另外一邊，高陵君嬴悝也是有些意外的看著這一幕，不禁為之啞然，朝著身邊的謀士問道：“不是都說廉頗是個勇猛出名的將領嗎？怎么感覺如此小心，是不是認錯人了？”
謀士苦笑一聲，無言以對。
嬴悝無奈的聳了聳肩膀，道：“讓人把白旗舉得再高一點。”
突然，幾名將官從旁邊沖了過來，好在嬴悝身邊的五百甲士可是他實打實的鐵桿私軍，瞬間就攔住了這幾名秦國將官。
嬴悝臉色一沉，看著這幾名將官：“爾等這是在作甚？”
別看嬴悝平日里沒有什么威嚴，但他畢竟是大秦高陵君，秦王同母弟，當他擺起臉色來的時候樣子也一樣挺嚇人的。
一名秦國偏將神色十分激動的質問道：“君候，為何車陣之中突然舉起了白旗？”
嬴悝臉色不改，若無其事的說道：“你看你這問題就沒意思了，既然都舉了白旗，那當然是本侯要投降啦！”
嬴悝的回答是如此的光棍，以至于這群想要質問嬴悝的將官們都楞了好幾秒鐘。
然后還是那名領頭的偏將十分激動的說道：“君候乃是大王親弟，大秦公族，怎能投降趙人？”
嬴悝露出了無語的表情，嘆了一口氣：“怎么不能投降？我又不是我王兄，他是大王肯定想投降也投降不了啦。我的話，現在投降過去趙王肯定是要好好對待我的，不然等到大秦滅亡了再投降嗎？那時候就沒有人把我當回事啦。”
嬴悝繼續說道：“說真的，有些事情我知道你們不知道，所以我做出的這個選擇，其實我覺得是對得起我麾下這五千名將士的。但你們可能就覺得我是個混賬東西，完全對不起我身上流淌著的秦國公族血脈，是吧？你們不用回答，看你們臉上的表情我都知道啦。不過這其實也不要緊了，我都無所謂的，降臣難道還要什么臉皮嗎？這樣吧，既然你們覺得大秦還有救，那么你們趁著現在趕緊離開這里，可以吧？我盡量和廉頗說一下，讓他不要殺你們。廉頗這個人雖然混賬了一點，一路上搶了我們大秦千家萬戶，但好像也不是什么殺人如麻的屠夫。好了，別廢話了，趕緊去吧去吧。”
嬴悝朝著幾名完全呆滯住的將官揮了揮手，好像驅趕著麻煩的蒼蠅一樣。
幾名將官面面相覷，最終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朝著嬴悝行了一禮，直接離開了嬴悝這邊的陣型，快步朝著南邊而去。
嬴悝左顧右盼，高聲道：“還有誰不愿意跟隨本侯投降的，現在都趕緊走，遲了就來不及了！”
很快，又有人陸陸續續的離開。
又過了一會，嬴悝身邊士兵的數量減少到了大約三千多人的樣子。
這位秦國高陵君倒是沒有什么不高興的，他甚至都沒有去看那些離去的家伙，而是朝著不遠處的趙國偏將沈敬以及更遠處的廉頗使勁揮手，順便詢問一下身邊的謀士：“先生，你說趙國人怎么還不…咦，你也要走？”
高陵君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名先生，第一次露出了吃驚和不舍的表情。
只見這名謀士朝著高陵君拱了拱手，道：“不瞞君候，臣其實是趙國人，數年前因為一些事情從趙國之中逃出，這些年輾轉齊、魏、秦諸國，其實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就是為了推翻趙雍父子。然而今日…唉，既然事不可為，那么臣也就只能告辭離去了。”
高陵君看著面前跟隨了自己也有一些時日的謀士，半晌之后突然嘆道：“李兌先生，你和趙王之間的恩怨都是陳年往事了，想來他應該也早就忘記了吧？”
是的，這名謀士正是進行過了一定喬裝易容之后的前趙國太傅李兌。
在沙丘宮變之后，僥幸撿得一條性命的李兌就此銷聲匿跡，不被趙國眾人所知，甚至都沒有在華夏舞臺上出現過，想不到卻是在此時此地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了趙國人的面前。
被揭穿身份之后的李兌倒是坦然：“君候果然不愧是錦繡心中，想必早就已經看穿了臣的身份了吧？怎么，君候難道要把臣交給趙國人嗎？”
嬴悝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本想著以后去了邯鄲你還能跟在我身邊出謀劃策，但是現在看來是沒有這個福氣了。李兌先生，你我也算是君臣一場，你不負我，我又如何能夠負你？馬和護衛我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趕緊出發吧，等追上大王的時候記得說明你的身份，大王那邊要和趙國死戰到底，想來還是能用得上你的。”
說著嬴悝一招手，幾名護衛牽著馬來到了兩人身邊。
李兌神色變幻了好一陣，最終下定決心，朝著嬴悝長身一禮：“臣多謝君上恩德。”
說完，李兌上了馬，在幾名護衛的保護下朝著南方疾馳而去。
嬴悝看著李兌漸漸在自己視線之中消失的身影，也是一聲喟然長嘆：“可惜，實在可惜。你說這世上的聰明人，怎么總是喜歡走這種無法回頭的死路呢？好了好了，趙國人來了，都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在嬴悝的喝令下，數千名秦國士兵們紛紛放下了武器，散開了車陣，心懷忐忑的看著面前逐漸逼近并且將自己包圍起來的三千趙國騎兵。
廉頗中氣十足的聲音很快傳來：“誰是這里的主將？”
嬴悝咳嗽了一聲，臉上很快堆起了燦爛的笑容，招手道：“廉頗將軍，嬴悝在此！”
廉頗的目光落在了嬴悝的身上，微微一怔，總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嬴悝看出了廉頗的疑惑，笑道：“自我介紹一下，我乃是大秦高陵君嬴悝。”
“高陵君？”廉頗終于想了起來，脫口而出：“你是四貴！”
嬴悝聳了聳肩膀，道：“這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沒錯，我就是四貴里面敬陪末坐的高陵君嬴悝。其實四貴都是我兩個舅舅主事，我和贏芾基本上就是湊數的，沒用的那種。”
廉頗這下子好奇心就上來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嬴悝：“本將軍沒有記錯的話，你是秦王的同母弟吧？怎么，你是被秦王丟在這里當棄子的？”
嬴悝笑道：“廉頗將軍誤會了，其實我是主動請纓斷后的。”
廉頗臉上的驚訝神色更濃：“你的意思是，你主動想要投降？”
嬴悝笑道：“沒錯，正是如此。我覺得大秦是打不贏你們趙國了，所以提前投降的話，你們趙王看在我這個身份那肯定是要，我有什么理由不投降呢？”
廉頗啞然。
這一刻，他甚至都懷疑這個高陵君是不是在玩什么反串的把戲了。
但直覺又告訴廉頗不是那么一回事。
足足被噎住了好幾息的時間之后，廉頗才道：“既然你是真心投降，那么你就說說現在秦軍的情況吧。”
這才是廉頗之所以耐著性子不去追趕秦王，和嬴悝在這里說了半天廢話的真正目的。
嬴悝的身份擺在這里，他知道的東西肯定是比其他什么普通的秦國俘虜要多太多了。
嬴悝臉色從容，笑道：“那我就和你直說了吧。根據我所知道的情況，現在大秦大概還有七萬多的兵馬，哦，被你剛才殺過一陣，然后我這邊投降了一些之后估計不到七萬了。這七萬兵馬之中大概有那么一兩萬是真正有戰斗力的，其他的話其實都是一些殘兵敗將不值一提的那種。但是蒙驁和白起都在，這兩個人聽說還是很有領兵能力的可能會對你造成一些麻煩…不對不對，蒙驁是你的手下敗將啊，那就白起吧，白起你得小心一點。”
廉頗的眉頭微微一跳，心中暗自吃驚。
秦國人居然還有這么一支龐大的軍隊？
這一瞬間，廉頗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真是挺不錯的。
帶著三千騎兵沖了七萬人的陣，不但活著回來了甚至還斬殺了不少人，這事情回去和趙奢一說，估計趙奢自己都不信。
但在打聽明白之后，廉頗心中多少也有些失望。
既然是這么龐大的部隊而且又有了警惕，那么自己想要直接來一個萬軍叢中取秦王的好戲肯定是沒有辦法上演了。
看來只能夠依照最開始的計劃那樣，先追上去然后遲滯住秦國人的逃亡腳步，然后等待后續趙奢帶著大軍上來了。
如果是兩萬五千騎兵全部在手的話，廉頗覺得這一仗還是可以打的。
看著廉頗沉吟不語，嬴悝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一下，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想著繼續追擊我王兄？老實說，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在你追上來之后，關于如何應對你其實已經吵過一架了，他們本來是想要吃掉你的，但是又顧忌你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趙國大軍所以決定要斷臂求生。你這一次是運氣好碰到了我，下一次我王兄怕是就不會看走眼，再搞出什么阻擊部隊投降的把戲啦。而且再有兩個時辰他就能夠進入到子午道口之中，就算你那時候再追上去也無濟于事了。”
廉頗沉默。
過了好一會之后，廉頗開口道：“那你說本將軍應該怎么辦？”
嬴悝攤開雙手，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個俘虜而已。”
廉頗：“…”
廉頗終究還沒有聽嬴悝的話，而是決定繼續南下！
當然，這一次他帶上了嬴悝。
至于剩余的幾千秦國將士，廉頗直接讓他們原地等候。
反正算算時間趙奢大軍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讓這些家伙再向趙奢投降一次就行了。
隨后，廉頗在嬴悝的指引下，繼續猶如疾風一般南下。
又追了一個時辰，廉頗再一次的追上了秦國大軍。
而事情也確實如同嬴悝所說的那般，秦國人再一次的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隊，占據了一處道路兩旁的谷地，利用二十輛戰車堵塞道路，對廉頗進行了阻擊。
在激戰了整整半個時辰之后，廉頗付出了數百將士的傷亡終于成功的擊潰了對方，穿過了這片谷地。
在太陽下山之前，廉頗終于又一次的看到了秦王的旗幟。
然而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廉頗的注視之中，那面代表著秦王所在地的大旗已經緩緩的進入了子午道里。
而在子午道口，數萬名秦軍將士背道列陣，軍容雖然算不上如何嚴整甚至是十分的倉促，但對于廉頗這支長途奔襲了如此之久又連續大戰了兩次的四千騎兵而言，已經是完全無法跨越的天塹了。
廉頗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這個時候沖上去只有一個結果——全軍覆沒。
他終于還是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唉，早知道就直接拿下咸陽好了，這下弄的…”
就在眼前的這份載入史冊的功勞飛了，讓廉頗很郁悶。
一旁的嬴悝安慰道：“沒關系啊，你不是抓到了我嗎？”
廉頗白了嬴悝一眼，轉身打馬就走。
半個時辰后，趙奢終于帶著兩萬騎兵在夜色中姍姍來遲。
第二天黃昏，趙國大王趙何率領著二十多萬趙燕聯軍，終于也進抵到了這一處地方，和廉頗、趙奢順利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