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客
我的琴弦里面其實很大！
裝得下日月光華，
裝得下山嵐驟風…
但是啊，
那里面其實也很小，
小到，
連兩行淚也裝不下。
瑤琴的記憶傳輸至展安的腦海后，面具姜離手指之下的琴弦處，驀然浮現出幾滴水珠。
這幾滴水珠，不知是剛才吹過崖畔的一陣刺骨秋風所致，還是一位傷心的琴靈，百感交集之下滑落的數滴淚水。
一幕幕畫面在眼前閃過后，展安身軀一顫，空洞的眸光逐漸變得凝實。
此刻，展安終于知曉了一切！
好一會兒，他都沒回過神來，只是呆滯地站在原地搖著頭，好似失了魂。
隨后，沒有任何征兆地，展安猛地瞪大了眼睛，雙手成爪狀，死死地扣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展安，你沒事吧！”
秦瑤…瑤琴的靈體伴隨著法力的過度消耗，已然開始變得縹緲淡薄。
察覺到展安痛苦的樣子，她心焦如焚，繼續全力催動法力治療展安。
展安抓著心口，因為痛苦都跪倒在了地面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聲音顫抖地喃喃自語。
“空的…空的…這里是空的…”
“展安！”看著展安失魂落魄的樣子，瑤琴心如刀絞，急忙沖上前緊抱住了他。
展安恍惚地深呼吸了好幾次，良久，才緩解掉剛才的空洞感受。
他站起身，眸光復雜地凝視著瑤琴，用手輕輕推開了她。
“停下來吧。”
平淡的話語傳到了瑤琴耳邊。
知曉一切后，展安所堅持的，依舊是讓瑤琴停止繼續治療他。
瑤琴緊咬朱唇，自然沒有停下來，展安也料到了這個結果，無奈一笑，仰頭惆悵地望著星辰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語。
“原來，老天還是給了我金手指的啊…”
這莫名其妙的話，瑤琴自然聽不懂。
展安沉默了一會兒，又扭過頭來，凝視著滿臉疑惑的瑤琴，嘴角翹起。
“你能想象到嗎…我居然蠢到每一次都能做出錯誤的決策，最后走到現在的地步。”
他說的是實話。
賣掉了靈魂，換取到的煙花被王大人設下計謀輕松奪走。
賣掉了愛情，致使現在連一絲心底的悸動都無法產生。
一直以來，他的種種自以為周到的決策，都在塵埃落定后，訴說著他的愚蠢與可悲。
“老天爺，我真的覺得你是在玩弄我。”
展安苦澀對著天空搖頭，腦中的思緒無比紛亂。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顯得無比戲劇化，冥冥中有種詭異的軌跡…
陡然間，面對天空的展安愣住了。
他身軀突然變得僵硬，好似是看到了什么驚駭的東西一樣，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什么！？”
展安望著滿天星辰，面色變化得無比蒼白，腦海中回蕩起前所未有的轟鳴巨響，整個人都失了態！
而隨后，伴隨著一聲感慨，展安終于恢復了正常，表現出來的震驚神情也都煙消云散。
“這莫非是在告訴我，一切都該結束了嗎…”
面具姜離眉頭微皺，站在一旁打量著展安，有些好奇。
他并不知道展安到底看到了什么。
“行了，別再治療我了，我不值得你這么做。”
展安恢復正常后，對瑤琴開了口，話語里聽不出有任何的情感。
瑤琴瞪大了眼睛，感受著展安此刻話語中的平淡，心中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展安我會治好你的，之后我們一起找處地方，相伴一世…”
“不必了，我該走了。”
“走？你要去哪！？”
“當然是離開這世界。”
“不！我不準！！！”
瑤琴話語激動，可展安的目光卻只放在站在一旁的面具姜離身上。
面具姜離靜靜地站在那，一言未發，看不出漆黑面具之下是什么表情。
就這樣，展安嘴角翹起，對著面具姜離大笑了幾聲。他似乎失去了對面具姜離的一切畏懼，在瑤琴詫異的目光下，緩緩走到面具姜離面前。
“哈，多謝你了店家，讓我這么快就走到了這一步。”
展安帶著笑意，伸出手，毫不畏懼地輕輕拍了拍面具姜離的肩膀，這讓瑤琴嚇了一跳。
面具姜離沒有阻止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店家，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展安驀然環顧起了四周，眸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我只是一位看客而已，本就不該在此處…”
話音停頓片刻，展安重新將目光放回到了面具姜離的身上。
“那么，你呢？你這個隨意與我交易，致使我一步步踏向絕境的家伙，為何，也會給我一種‘看客’的感覺呢？”
展安死死地盯著面具姜離，終是一字一句說出了自己內心最大的疑惑。
他覺得，面具姜離就像一位冷漠的旁觀者：站在一旁，也沒有自己的主觀意愿，只是單純地進行“你買我賣”，目睹悲劇的發生。
——就好像是一位觀光客，只顧游覽，不顧其它“瑣事”！
沉默到現在，面具姜離終于開了口。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展安的問題，而是仰頭望著天空，思索著說道：“客人，您剛才看到了什么？”
夜月明朗，那片黑色幕布里的皎月與星辰并未被云朵遮擋。
展安剛才看向天空似乎是發現了什么，隨后就話語平淡，神情釋然，如同精神超脫了一樣。咱們的姜老板十分好奇他觀測到了什么東西。
“我看到了什么，你這家伙這么厲害，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您可以告訴我嗎？”
展安嘴角翹起，突然發現，這個無所不能的店家好像也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強大。
“哈哈，我看到了星星。”
“星星？”
“是啊，就是那不管世事如何變換、一直都在天空中掛著的閃爍星辰啊。”
奇怪的回答。
面具姜離疑惑地看著滿天星辰，總感覺展安是在糊弄自己。看了一會兒得不出結果，他索性搖了搖頭，運轉起體內的愿力，詢問展安是否在撒謊。
他得到了結果——展安所說的都是實話！
這下面具姜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個星星居然還能看個大徹大悟？
很快，他想到了一種可能：也許，是展安看那天空的亙古不變的星星，聯想到世間的滄海桑田，進而產生了種種對人生的感悟。
這樣想的話好像還是挺有道理的，畢竟展安經歷了這么多事，有一些思想上的變化還是很有可能的…
可面具姜離還是感覺有些不對勁。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接下來該你回答我了吧？”展安神情嚴肅，等待著面具姜離給出答復。
因為他莫名覺得，這店家所表現出來的“無所謂”，并非源于他自身強大的實力。所以，展安想搞清楚，為何面具姜離會有那種真真正正、屬于一個“旁觀者”的超脫與飄逸。
伴隨著一陣秋風吹過，崖下的蒼松林開始不斷翻涌，一如展安此刻的疑惑心緒那樣旺盛。
一片黃葉飄到崖畔輕輕落下，伴隨著那聲輕響，展安突然發現，這店家居然扭過頭看起了風景。
“我們，皆為看客。”
讓展安摸不著頭腦的話語聲響起。
“皆為看客？…”
順著面具姜離的目光，展安好奇地偏頭，與他一同眺望著山川：“…什么看客？”
目光在天地間一次次逡巡、一遍又一遍掃過，好一會兒，展安依然沒察覺到異樣，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顧展安滿腔的困惑，面具姜離笑了笑。
“你，懂了嗎？”
面具下，眸光深邃。
崖畔，二人相互對立。
展安回味著這句話，腦海中恍若涌出一道靈光，整個人都呆了呆，好像是意識到了什么。
不對！
這店家所看的，好像不是山川草木、也不是皓月蒼穹…
——他正在看的，是這整個世界！
展安意識到這件事后，便傻傻地站在原地，崖邊的一切都仿佛伴隨著他的沉默而卡頓了一樣，寂靜無聲。
好一會兒，他回過神來，只覺得口中干澀無比，索性舔了舔嘴唇，喉珠滾動，陷入了深深的驚愕之中。
“我們是一樣的？這怎么可能…”
感受著展安的震驚，面具姜離笑著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
因為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看客…看客…”
展安神情恍惚地念叨這兩個字，念了很久。
在明確好“離開這個世界”這件事后，他覺得，自己對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會再有較大的情感波動。
可現在，
他就好像是瘋了一樣，
音量開始不斷變大，
表情也愈發猙獰，
話語間滿是歇斯底里！
“怎么可能…我居然不是獨一無二的！！！”他大聲咆哮著，如同一直以來的信念在此刻崩塌了一般，無法接受。
展安一直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異界來客，可沒曾想，居然有人跟自己一樣不屬于這個世界！這讓他難以置信。
良久，展安終于平靜了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望向星空，眸光惆悵。
“還真是出乎意料了呢…既然我們為同鄉，那在我離世之際，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請講。”
展安轉過身來，以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凝視著面具姜離，一字一句開了口。
話語間，是說不出來的詭異！
——“這里的天空，很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