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沒資格收徒,這不是什么刻板的規定,而是孟浩遠對李悠能力的判斷。
誠然,花師給李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練氣,筑基階段,掌握的極為牢固。但這就像小學門門考一百的小學畢業生,就有資格當小學老師了?從開光開始,李悠就基本上是野路子了,一些常識性的東西甚至都不如一些傳承久一些的上三門。東拼西湊,加上黑大爺這個不靠譜的妖王的道聽途說,李悠能順利走到融合期,只能說是手機給力,功法完美,想錯都難犯大錯。
這些問題李悠其實自己清楚,所以他收徒,本就是存了實驗性質的反思行為。當時他又不知道還有機會拜師名師,進入圣門。在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以后,他基本也就絕了從圣門系統學習的念想。但是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人族的傳承也是先賢從無到有創造的。他畢竟還是入了門,又有兩世的記憶,手機這樣的金手指,大不了自己硬闖出一條路,雖然難,但并不是沒有機會。
所以他收的四個弟子,都很有代表性。趙啕嗥和李悠相性很高,李悠是完全照著自己的路子培養的。就是希望在培養中,發現一些忽視的問題,反過來完善自身。
柳華裳的傳承則是出自李悠心中最大的敬畏。身為一個文科生,上輩子他對奠定了人類科學的數學,那是充滿了敬畏和恐懼的。天書一般,每個字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的痛苦,理科生根本無法體會。
當在莊氏父子身上試驗后,發現數學竟然也能轉化為這個世界的力量。李悠就有了找人把其傳承下去的念頭。正好,柳華裳出現了,一些也就順理成章。
而楚柔桑暫時還不好說,有點湊數的嫌疑。對于這個沒什么特點,還小聰明多過智慧的弟子,李悠收她只能說是恰逢其會。所以確實有點不喜。不過楚柔桑管理能力還不錯,幫李悠把他那個小勢力打理的還算井井有條。對此,李悠也大致有了對其發展的規劃。不過還是有些心性未定,所以還未開始培養。
而大娘,則是李悠最寄予希望的一個弟子。她的成長,本來只是一個丹藥改變體質的小方向突破。但是機緣巧合,讓李悠得到了日月錦繡劍,提煉出一部《日月凌空盛劍舞》。李悠心底的那一縷文青之心被激活,突然有了再現昔日杜工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盛況的野心。想要把這個公孫大娘培養成那個公孫大娘。
所以他對大娘的培養格外用心,添加了不少私貨。除了劍舞以外,更是融入了現代藝術中,影視,戲劇等手法,結合這個世界的靈魂力,從七情六欲著手,把單純的美,升華到了對靈魂層面的影響。
儒家的七情出自《禮記·禮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
六欲則出自《呂氏春秋·貴生》:“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分指生、死、耳、目、口、鼻。
李悠對于大娘的期望,是其能掌控自身七情六欲,進而影響他人。讓其既是一種修行之道,也是對敵之術。
所以大娘劍舞一起,阿難他們這些精修靈魂力的圣門高手,馬上就察覺到了異樣。
對靈魂力的運用,三圣門無疑是這個世界最頂尖的。在場的三位高手自然都是其中能手,尤其是阿難這位領悟了阿賴耶識的真佛。
所以三人一開始不以為意,只當是李悠對靈魂力開發出的一個新的小應用罷了。別說大娘這個開光的小菜鳥了,就連李悠也不過是一個剛踏入融合,修行不過四五年的小家伙。幾人完全是以一種長輩的態度,欣慰的看小家伙們盡情折騰。這就像我們去看所謂的小學生應用發明大賽,不會因為幼稚簡單就批評,反而還會鼓勵一番一樣。
但是手機優化過的,近乎完美的功法。再加上李悠的私貨,真的那么簡單么?
隨著劍舞達到高潮,連阿難這樣的強者,臉上都露出了一絲駭然。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掌控了七情六欲,進可四大皆空,立地成佛。退可六賊并起,化為域外天魔。
大娘劍舞中對七情六欲的掌控,配合趙啕嗥鼓聲中學自李悠的斬絕之意,仿若化作一道天河之水,洗滌著觀舞者內心的污垢。
靈魂的修煉是很私人的事情,一般情況下靠的是自我的領悟與堅持。但對于圣門而言,也是有取巧之法的。例如祭祀大典,為什么禮會成為君子六藝之一,分量極重。就是借助一定規格的禮儀,盛況,合眾人之力形成一種影響他人的氛圍與意境。進而幫助弟子更容易的融入既定的狀態中,更容易領悟相應的心態。
大娘的劍舞更直接,用美,用欲這種人們的共識,把人拉入自己的意境中,進而影響靈魂。更直接,更有效,也更可怕。
簡單來說,不需要你學習,不需要你領悟,更不需要你堅持什么。只要你看我劍舞,我就能幫你凈化靈魂,提升靈魂力。
甚至可以說,這已經是在對現有修煉體系的挑釁了。
鼓聲漸熄,劍舞漸收。
阿難臉色難堪,冷哼一聲,起身就走。
他倒不是生氣。阿難心中有恨,這點他從不掩藏。他能完善阿賴耶識,和李悠的關系很大。正是李悠,讓他原本滿腔恨意卻無處發泄的壓抑,找到了傾注的目標。
佛門講四大皆空,講放下。但阿難并不是完全的佛門出身,在入佛門前,他是儒門的天才,深得儒門傳承。
后來入了佛門,本就會的儒門傳承豈能說忘就忘。那是已經深入根本,確定了三觀的,根深蒂固的認知。他能做的也只能是采兩家之長,融會貫通,自成一脈。
所以他不像其他佛門弟子一樣,感悟先佛意境,復制先佛阿賴耶識,繼承古佛業位。他堅信人人有佛性,見性成佛,自己可以成佛,人人可以成佛。
所以他的恨,并未放下,只是化為金剛相,不染本心。
但是觀了一場劍舞,他竟然驚駭發現,大娘在試圖清除他的恨意,削弱他的金剛怒目法相。雖然效果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動搖他鉆石般堅固的佛心。但是考慮到大娘的修為,考慮到劍舞的稚嫩,他無法想象未來的大娘能達到什么樣的程度。
所以他不發一言走了,他已經知道了阿賴耶識帶他來此的目的。對于他自己領悟,命名為禪的新佛門路線。遇到了一個稚嫩,但可怕的對手。他自己倒是不怕,但是未來他想把自己的傳承傳播出去,弟子們面對這等劍舞,卻是一場動搖根本的致命考驗。
反倒是董卿非和鄧云山,面露享受之色。對他們而言,劍舞不但是一場視覺盛宴,更是一場靈魂層面的享受。看卿一場舞,勝讀十卷書啊。
舞停,趙啕嗥突然間又是一通疾風驟雨般的擊鼓。
急驟狂暴的鼓聲,仿若警世宏音般,把眾人拖出了那種混混沌沌,神游天外的狀態。
一時間,憶盈樓鴉雀無聲。
眾人無不在回味著剛才的感覺,隱隱間似乎抓住了什么。
突然,一個突兀的驚呼聲響起。
“我,我,金丹升了一品?幻覺么?徒兒,掐我一把。嘶!”
對于圣門弟子,這劍舞只能算是一種頂級的享受。他們的靈魂被長期的修行,鍛煉的晶瑩無暇。但也正因為此,他們才能全身心的投入對美的欣賞中。
但對于到場的那些上三門,沒有頂級靈魂修行傳承的修行者而言。這卻是一場靈魂的洗禮,一場被動的靈魂修行。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提升,一些本就卡在瓶頸的人,自然也就有機會借機做出突破。
無論原本出于什么目的而來的眾人,現在紛紛起身,面色嚴肅的向著走下舞臺的大娘深深一禮。江湖上,實力才是根本。無論什么原因,能幫你提升實力,就是天大的人情,你就得認。
不久后,換了身衣服,雍容華貴的大娘,蓮步輕移回到憶盈樓。
所過之處,眾人紛紛再次起身,出聲道謝。
大娘和董卿非,鄧云山見過禮后,對阿難的離場也不在意,轉身面向眾人。
“我師承李師,不過暫時還未正式入門。李師曾談及他的夢想,人人如龍,天下大同。身為他的追隨者,我的境界不夠,理解不了先生的夢想。但是,我還是想盡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用我的理解來為先生的夢想添磚加瓦。今天,憶盈樓正式成立。以后每月十五,我將獻舞一支,憑請柬入內。每月限定五十人,請收到請柬的客人務必賞光。”
說完這番話,柳華裳就領著影,開始送客了。
大家雖戀戀不舍,但是剛承人恩情,也不好說什么,只能乖乖的離席。
很快,憶盈樓內除了大娘他們幾個,也就剩董卿非和鄧云山師徒四人了。
董卿非捻著胡子,神色猶豫。
“人人如龍?李小子真的這么說過?這話假大空,可有點不是正途的味道。”
大娘還未說話,趙啕嗥身為二師兄,也是最得李悠真傳的弟子,開口回道。
“師父的身世,想必對你們來說并不算什么隱秘。一直以來,他對于自身的考慮都不多,更多的是站在整個人族的高度,在思考人族的出路。以你們的身份,應該知道,人族從來不是最強的,危難一直都在。妖族一直都在。師父的人道,并不寄希望于個別高手的力挽狂瀾,他更希望人族的人道是人人強大,整體強大。用浩浩大勢,為人族碾壓出一個未來。”
“但是...”
“我知道您要說什么。義務與權利是對等的,但是當義務降低了,很多人并不能容忍自身的權利受到影響,這是很根本的矛盾,他知道,很清楚。他原本已經做好了獨自抗爭天下的準備,那是一條孤獨困難的道路。所以我們身為弟子的,自愿陪他承擔一二。也許做不了什么,但只想告訴他,不需要那么孤單罷了。不過現在有孟師,似乎他的路好走了一些。我們也是真心為他高興。”
董卿非搖了搖頭。
“一大一小兩個瘋子。你們這些孩子啊,都是好孩子。罷了,我們這些老家伙還沒死呢,還能送一程。走了,珍重!”
說完,領著弟子文逸桐瀟灑的離開了。
鄧云山想了想,也沒多說什么。
“回頭轉告李小子,有空的話,上我那,有好酒。”
說完,一口飲盡杯中酒,帶著徒孫也離開了。
憶盈樓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突然,柳華裳一躍掛在了大娘身上,樹袋熊一般蹭啊蹭的。
“三師妹啊,太美了,怎么可以那么美!師父偏心啊,我也要學。嗚嗚!我那不靠譜的爹娘啊,女孩子家家練什么長槍啊,丑死了。”
大娘寵溺的揉著柳華裳的腦袋,溫聲細語的哄著。這個大師姐啊,別說威嚴了,根本就是被大家當門寵來寵溺的。
也因為柳華裳的打岔,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再度充滿了歡聲笑語。
離開后的文逸桐,神色一直有點猶豫,幾次欲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董卿非看了一眼自己的關門弟子。
“想說什么就說,對為師,你還遮掩什么?”
“師父,如果我理解的沒錯的話,那個李悠想做的事,可是動搖圣門根基的邪魔行徑。您為什么...?”
董卿非神色嚴肅的看著弟子。
“你記住,圣門的誕生是為了人族的崛起。如果有一天,圣門成為了人族強盛的阻礙,那圣門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我們首先是人族,其次才是儒門弟子。這個主次順序你必須想清楚。權勢是個好東西,但是從來不是根本。既不是修行的根本,也不是人族的根本。”
文逸桐露出沉思的表情。
“師父,我理解不了。但是我會努力的。”
“哎!脫離根本太久了,這樣,你別回去了,開始游學吧。把注意力不要放在那些圣門弟子身上,多看看真正的江湖,真正的人間。”
“是,師父,那我去了。”
與此同時,金沙風影宗。
爺孫兩人也受邀觀看了劍舞,只不過相比大城的上三門,他們坐在偏僻一角,并不引人注意。
回到宗門后,本來宋風沙心情很好,靈魂的凈化,對他來說受益匪淺。本來已經停滯多年的修為,竟然隱隱有了松動。這可是個好消息。
不過一直面色有異的宋無伐,一回到宗門,卻突然吐了一大口血,面如淡金,虛弱的癱軟在地,嚇了宋風沙一大跳。
“爺爺,她發現了,她要殺我,她是沖著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