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九月九

　　其實大娘回到家鄉，心里也是很矛盾的。

　　金沙風影宗的那位大少爺到底有沒有參與到輝盈宗的滅派慘案，和是否和那幫擄人的和尚有所關聯，完全都是猜測。唯一的證據，也就是宋無伐曾經和自己的叔叔聯合逼婚，迫使自己匆匆嫁去了輝盈宗。那位大少爺有可能惱羞成怒，指使人做下的慘案。

　　但這一切都是猜測，憑借這點猜測，根本無法給宋無伐定罪。那可是一家二級宗門，一家被宗門府承認的二級宗門。

　　人族社會是分城內城外兩個世界的。城外的江湖世界，用的是江湖規矩。那你別說猜測了，就算一點證據沒有，單純看不順眼，就夠要人命了。只要你能承擔的起對方事后的報復。

　　但在城內，那是人道籠罩，律法當道的世界。是朝廷和三大圣門，為了廣大普通人族能夠安穩生活，而設立的區域。在這里，有資格殺人的只有朝廷，三大圣門和匪徒。

　　大娘別說打不過人家金沙風影宗的鎮派高手宋飛沙。就算能打過，也不可能直接上門對峙。在城內，你只能搜集證據，提交宗門府。然后由宗門府審核判定，并出面制裁。

　　至于她的叔叔，那就更是感情復雜了。

　　對她那個叔叔公孫常田，大娘恨不恨，肯定恨。一切悲劇的起源，都在于她這個叔叔為了坐上掌門之位，為了坐穩掌門之位，主動投靠宋無伐，并企圖用大娘作為交換的籌碼。這才引出了后面一系列的事件。

　　但是恨歸恨，這事上不得臺面，大娘也不可能直接打上門去。要知道現在的人道就是儒道，忠孝仁義是核心價值觀。對親叔叔出手，別說說不出什么像樣的理由了，就是理由充分，也逃不過一個忤逆長輩的罪名。

　　這樣的惡名，一般情況下倒還影響不大。最大的影響也就是周圍議論的名聲不好，絕了進入三大圣門的可能。這對于一般人來說，倒也無所謂，沒惡名也難進圣門。但是大娘是李悠的弟子，只待李悠正式出師，有了收徒資格，就能名正言順的位列青云書院嫡傳弟子行列，成為真正的儒門弟子了。她現在污了名聲，不但是對自己不負責任，還很有可能連累李悠，背上個教化不利的名頭。

　　所以趙啕嗥之前一直勸大娘先別回來，明知道難有作為，反而掣肘無數，何必呢？

　　但是大娘知道，隨著喜頭陀伏法，他的各地組織被正道打擊。早已是一盤散沙，剩下的一些散兵游勇很可能四散奔逃。時間拖得越久，真相就被掩埋的越深。那個宋無伐也就洗得越干凈。所以她等不了，必須直面困難，爭取萬一的可能。

　　光明正大的購買了原本輝盈宗的靈地，掛起憶盈樓這么充滿聯想的牌匾，毫不介意被人認出身份。都是大娘以不變應萬變的手段罷了。她現在沒有證據，那就只能以自己為餌，勾的對方先動起來。只要動了，總會露出破綻，總會被抓住一點蛛絲馬跡。這還是跟李悠學的。

　　區區流言，早在大娘意料之中。師承李悠，她自然知道輿論的威力。只是有準備并不意味著能接受，惡毒的語言大娘不怕，她的心堅定無比。還有什么比得上地下宮殿那絕望的歲月，又有什么心理壓力比得上心靈自閉后，內心無窮的黑暗。真正讓她寒心的是，這些流言的出處，正是她的娘家，青嵐劍宗。不光是她叔叔，還有宗門內不少看著她長大的親人。

　　親人的背叛，才是她最無法承受的傷害。

　　她能理解叔叔，為了權勢，為了利益。但是其他人呢？他們又為了什么？

　　面對漫天流言，大娘終究還是要做點什么的。當然解釋就算了，能解釋清楚的，就不是流言了。愿意聽解釋的，也不會去傳流言。

　　數日后，就在流言愈演愈烈，快要達到高峰的時候。一封封請柬從憶盈樓發出。

　　受邀對象不止是螺灣城，還包括周圍幾個大城。最差也是四級宗門，基本都是上三門的掌門一級。

　　九月九，憶盈樓，賞菊，品酒，觀劍舞。

　　這在很多人看來，是一個近乎兒戲的邀請。一句話，憑什么？

　　這個世界的九月九也是一個重要節日，也是叫重陽節，或者叫至陽日。這一日是每年天地間陽氣最重，陰垢最弱的一天。對于三大圣門來說是重要的祭祀慶典的日子。對于一般宗門或普通人倒是沒那么重要，只是習慣性的跟隨圣門，過個節，圖個樂。

　　就像李悠上輩子有些人喜歡過洋節，文化輸出的威力是巨大的。人們出于對圣門的向往和崇拜，把九月九這個修行意義很大的日子，過成了全民皆歡的大節日。

　　當然這個節日還有一個特殊的意義，就是各個宗門對外展示實力，彰顯存在的一種手段。最常見的就是一些大城，上三門比較多的。就會在這一天前后，舉辦聲勢浩大的比武大會。用青年弟子的成績，來對未來一年各宗門間的利益分配進行一次賭斗。這也無形間推動了這個節日的熱鬧程度和重要性。

　　現在，你一個開光期的小丫頭，憑什么讓大家拋下即將到來的比武大會，拋下準備已久的盛大慶典，跑你這兒賞菊，品酒，觀劍舞。憑什么？

　　就在大家當個笑話，茶余飯后聊著一樂的時候。幾道消息傳回，徹底的震撼了螺灣城江湖道。

　　下禹城，宇志書院，院住董卿非，攜弟子將準時到達。

　　司馬洞天掌門鄧云山，將攜弟子前往。

　　最后一條更可怕，佛門新任佛陀，阿難陀，即將親往。

　　這些可都是三大圣門，憑什么啊？公孫大娘？一個開光期的小丫頭片子？不可能。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丫頭背后有人，有個三大圣門都要賣面子的人。

　　周圍各城本來只當玩笑的那些受邀宗門，轉瞬間態度大變，圣門都受邀前往了，能邀請自己，這是多大的面子啊。一個個備下厚禮，準備去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公孫幽，好好聯絡一下感情。背景這么身后的人，能不能建立關系還是其次，主要是不能被挑毛病，被記恨了。都是老江湖，深明為人處世之道。

　　螺灣城的閑言碎語，仿佛一夜間突然就消失了。傳流言的人也不傻，傳一個孤家寡人，沒什么根基的小丫頭的流言沒關系。但是傳一個背后有靠山，而且靠山極大，夠得上圣門層次的人的流言，那可就是作死了。

　　城里的律法雖然嚴格，但是對于某些律法的制定者來說，那律法從來都是管人用的，而不是限制自己用的。

　　金沙風影宗內，爺孫倆相對而坐，面面相覷。

　　“無伐，這大娘真的是被擄走的么？有沒有被什么人就下了。如果她背后真的有人，這可來者不善啊。”

　　宋無伐眉頭緊鎖，事情的發展有點超出控制了。

　　“擄走是肯定擄走了，不過現在各地密宗的據點被搗毀，剩下的人基本都被救出來了。因為她是我特定的貨色，所以那邊對調教進度是一直和我有聯系的。現在回想，斷了聯系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事情爆發出來的時間段。她可能是最早一批被救的。但是...不可能啊，憑什么就能攀上高枝了？什么人能讓圣門都給面子？”

　　宋風沙嘆了口氣。

　　“孫兒啊，你還是閱歷淺。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公平，也沒有不可能。當事情發生了，一切的不可能，都不能由著自己性子武斷判斷。現在當務之急，是止損，是脫身，是徹底和那件事斷個干凈。請柬不是發來了么？到時候咱們爺孫備上份厚禮，去趟趟路，見機行事。到底要看看是個什么路數。現在的流言，你沒插手吧？”

　　宋無伐不屑的一笑。

　　“這種無聊的小把戲，除了往自己身上攬黑，有個屁用。我才沒那么傻呢，不參與，不制止，不沾身，我就遠遠看熱鬧。”

　　宋風沙松了口氣。

　　“公孫常田這下失算了，本想一竿子拍死。沒想到拍的不是小魚小蝦，而是一條過江猛龍。就算有孝道保護，看這丫頭的手段，也不會讓他好過了。挺好，有這么一個白癡頂在前面，我們能更容易脫身。”

　　“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按理說無論是收徒，還是什么花邊新聞，這等大人物的事情，早就該傳開了。《九天秘聞錄》這段時間很不給力啊。”

　　“呵呵，九天？你還不知道？九天現在被三大圣門聯合絞殺，《九天秘聞錄》都停刊好幾個月了。你啊，每天別一腦子那些腌臜事，關注一下外界的動態吧。暗流涌動，我老感覺這天下要有大事發生。”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宋風沙近千年的壽元，雖然窩在小地方，眼界有限。但是春江水暖鴨先知，長期處在江湖底層，對大勢的變化，還是很敏感的。

　　不過爺爺這么說，沙無伐能聽進多少就不知道了。代溝無所不在，更何況是相差數百歲的爺孫兩人。

　　與此同時，不像金沙風影宗畢竟還有宋風沙這個主心骨，慌而不亂。青嵐劍宗內卻已陷入了內斗不止的地步。

　　公孫常田本身就有點上位不正。一般來說小的宗派基本都是家族模式，兄長意外去世，兄弟上位也算正常。

　　但是公孫常田有一點極為不利，他的靈根不是公孫家的青罡劍，而是遺傳自母親一族的術法靈根。這種情況一般也算常見，正常來說會加入母族的宗門，享受嫡傳弟子的待遇。

　　尤其是小地方，宗門間相互通婚，這種情況極為普遍。這種親戚弟子，一般收入內門，地位只比血親嫡傳稍低一點，除了無法競爭掌門之位，最高只能做到長老一類的級別外，待遇還是極好的。

　　本來公孫常田也確實去了母族的宗門，混得還不錯，已經是內門長老了。但是大娘父親的突然去世，讓這個看不見晉升可能的中年人抓住了機會，突然回來要繼承掌門之位。

　　當然，他本身資格有問題，敢回來爭取掌門之位，也是有所依仗的。

　　首先大娘的父親死的突然，沒留下遺言，指定合適的繼承人。其次，只有大娘這一個子嗣，小兒子出生的時候難產，母子一尸兩命。更重要的是，也沒收什么像樣的弟子。

　　一般這種情況，會讓大娘接位，內門長老輔助。將來招個上門女婿，就像柳華裳的母親一樣。

　　但是小宗門嘛，滿打滿算幾十號人，有些時候人情大過規矩。公孫常田得到母族的支持，心存吞并之意，收買了大部分內門長老，被硬推著上了位。這也就不難解釋他為什么要急著把大娘嫁出去了。

　　只要大娘是嫁了人，那就是別人家的了，也就失去了競爭掌門的資格。

　　本來一切順利，不論是嫁給宋無伐，還是嫁去輝盈宗，對公孫常田來說，目的都達到了。區別只是能不能拉來一個二級宗門，本地霸主的支持，坐的更穩當的區別。

　　后來輝盈宗被滅，公孫常田更是松了口氣，死了更好，更穩當。

　　誰能想到，這才兩年，大娘又回來了。獨身一人的大娘，現在可是名義上青嵐劍宗掌門最合適的人選。

　　所以公孫常田和那些被他收買的長老，才會不遺余力的抹黑大娘。不求別的，但求大娘承受不住流言蜚語，主動離開。

　　所以當大娘這邊反擊開始了，青嵐劍宗內部也亂成了一鍋粥。

　　這也怪公孫常田自己作死。他當初為了上位，大量借助母族的力量。但是宗門間親情哪比得上利益，他母族那邊支持他的根本目的，還是想吞下青嵐劍宗的生意和資源。所以他上位以后，宗門內的那些人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早就怨氣滿腔了。

　　現在有了大娘這個借口，上位不正的事又被拎了出來，兩幫人天天吵得不可開交。

　　這些情報，都被隨著柳華裳來的影的成員，搜集后匯總到了大娘手里。

　　大娘冷冷的看著記錄著雙方爭吵的文件，心如死灰。一幫人是上了賊船，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另一幫人也不是真想維護大娘，只是以大娘為借口，當做攻擊的武器罷了。

　　這份文件徹底讓大娘寒了心，也讓她放棄了對那些親戚的最后一絲幻想。那也就別怪她，關鍵時刻不拉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