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2. 微妙理解

　　再一次，要去往東京。

　　不過，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今后，也不會再有和這一次相同的心情。

　　將東京視作實現夢想的舞臺的人，懷揣著對未來的忐忑憧憬，帶著離鄉的淡淡愁緒，從四方八面向著東京這個中心靠攏。有關于上京的歌曲和電視劇多不勝數，但這些對還是個少女的濱崎步來說，顯得有些遙遠、不可理解。

　　對她來說，想要到東京去的動力，來源于一種叛逆的念頭。

　　在福岡當地經營的小事務所，能夠搭上GENZO系和渡邊系，是求之不得的事。本身，遠在福岡的小事務所，在當地就沒有什么影響力，要攀上東京那邊的勢力，更不是件易事。

　　濱崎步所在的事務所，現下雖然和藝映系下屬的事務所有些聯系，但相互之間，既無同盟，更沒有什么深刻的交情。

　　如今，巖橋慎一看中了濱崎步，親自出面要人，正好是送上了一個絕佳的聯絡機會。福岡這邊的事務所，幾乎不假思索，就將濱崎步的合約拱手相讓。

　　在合約將定之前截胡，巖橋慎一這么做，會給他自己招來業界的微詞。但是，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處境，沒有必要為了拿下一個小小的新人，再去精心布什么局。

　　他的一通電話打完，三天以后，章子和濱崎步母女兩個，仍按計劃再度上京。

　　只不過，商談合約的對象，換成了巖橋慎一。

　　章子和濱崎步母女抵達東京后，前來接機的工作人員，將兩人送往GENZO。

　　章子是第一次到GENZO本部，或者說，是第一次進入一家唱片公司參觀，內心頗覺得奇妙。

　　曾經對著初次見面的唱片公司社長出言頂撞的女兒，如今，竟要成為唱片公司的一員。

　　事到如今回想起來，說不好是和巖橋慎一有緣，還是這位傳說中眼光一流的制作人，真的從還只是孩子的濱崎步身上，早早看到了某種可能。

　　但對章子來說，無論答案是哪一種，巖橋慎一的出現，將濱崎步帶離了原本可能要面對的困境。

　　與內心復雜的母親不同，再一次來到GENZO，濱崎步心情平靜。

　　不過，第三次來訪，前臺的接待小姐，還有那個社長桑的辦事員，大概覺得這個少女眼熟的人不少。

　　母女兩人被帶往會客室，等候不多時，巖橋慎一推門進來了。

　　“歡迎兩位。”他心情不錯。

　　章子和巖橋慎一寒暄，表示歉意：“這次的事，給巖橋桑添了不少麻煩。”

　　巖橋慎一否認：“是我該感謝章子桑和Ayu的信任才對。”他的目光這才落到濱崎步的身上，微笑了一下，“歡迎你來，Ayu。”

　　這次的“歡迎”，和過去就不再一樣了。濱崎步似是在懵懂中有了這樣的意識，面對著巖橋慎一，露出個謙虛的表情。

　　征得章子與濱崎步的意見之后，立刻在最后關頭出手，截住了她的合約。無論巖橋慎一的做法外界如何看待，對濱崎步來說，這個社長桑一諾千金，值得信任。

　　她內心涌動著難言的激動，直到被巖橋慎一一盆冷水潑過來。

　　巖橋慎一和章子說著自己的計劃，“Ayu的唱片約，不用說，接下來會簽在GENZO。第一份合約的時限是五年，GENZO擁有她的優先續約權。在第一個五年里，我們會要求Ayu進行一些歌手的訓練，但具體的出道日期，要視情形而定。”

　　關于這些，是意料之中。

　　章子覺得從未經過歌手培訓的女兒，要從零開始不是件易事，但濱崎步心里還在思考，要成為明菜桑那樣的人，究竟該如何去做。

　　母女兩個各想各的，但都對暫時不會出道這件事沒有意見。

　　“然后是Ayu的經紀約。”巖橋慎一話頭一轉，提到關鍵的另一點，“雖說短時間內，Ayu不會正式展開藝能工作，不過，一些場合，或是一些合同，還是有事務所代為打理比較合適。

　　何況，Ayu還是未成年人，需要有監護人的照管。渡邊桑的事務所，和GENZO是一直以來最親密的合作方，渡邊桑不必說，才能連我也甘拜下風，品格更是高尚…”

　　巖橋慎一對濱崎步寄予厚望，并堅持要通過他自己，親自出面要來她的合約。他既然對外展示了自己行事風格的轉變，又在渡邊萬由美面前未曾掩飾自己的野心，那么，就不能在渡邊萬由美這里毫無表示。

　　即使現在把濱崎步的經紀約交給渡邊萬由美，巖橋慎一不做規劃，渡邊萬由美也不會擅自計劃濱崎步的未來。對濱崎步來說，到底有沒有事務所，其實影響不大。

　　但對巖橋慎一和渡邊萬由美之間來說，把濱崎步的經紀約遞給渡邊萬由美，如同是準備進入新時代之前，兩人心照不宣達成共識的證明。

　　渡邊萬由美之前建議巖橋慎一，由她出面去拿濱崎步的合約，正是對這種做法的回應。

　　巖橋慎一不吝嗇對渡邊萬由美的贊賞，章子聽在耳朵里，也覺得有這樣一位女社長來關照女兒，再好不過。

　　濱崎步盯著巖橋慎一的嘴唇，腦中冒出個念頭。

　　…不止是這個社長桑，還有另一個社長桑。

　　在這里等待著她的，不止是巖橋慎一，還有渡邊萬由美。

　　幾年前，巖橋慎一第一次見到濱崎步時，給她留下了渡邊萬由美的名片，但濱崎步兩次上京，都沒有動過去見那位被巖橋慎一稱贊的社長桑的念頭。

　　之前，在《雙胞胎教師》的拍攝現場，濱崎步遠遠見過渡邊萬由美一面，猶記得是位看起來很有職業風度，像是電視劇里的職業女性那樣從容的人物。

　　比自己年長的女性社長，這樣的身份，讓濱崎步對渡邊萬由美產生過嚴肅的想象，然而，實際上遠遠見過渡邊萬由美的那一次，這位女社長似乎頗為溫和。盡管如此，這也不能消除濱崎步對于被年長女性管束的排斥。

　　又或許，她的抵觸，不來自于對年長的女社長管束自己的排斥，而是來自于某種暗中的希望，以及某種希望落空的失望。

　　濱崎步忍不住發問：“為什么還要和渡邊桑的事務所簽約？”

　　章子為女兒有些無禮的態度感到訝異，“Ayu…”她露出歉意的表情。但在心里，暗自慶幸，那位被巖橋慎一盛贊的事務所社長，此刻還沒有到場。

　　“您說過，要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濱崎步盯視著巖橋慎一。

　　巖橋慎一糾正，“是要讓你做一份保持自我的工作。”

　　他看著濱崎步顯得急躁的臉，在她的問句出口之前，先一步告訴她：“GENZO并不經營歌手的經紀合約，渡邊桑的事務所是這邊最親密的合作方，渡邊桑只代為打理歌手的工作，并不參與對歌手的規劃。”

　　“所以，你盡管可以放心。”巖橋慎一告訴她。

　　章子看向女兒，想不通為什么她為什么糾結這件事。濱崎步自己也知道自己無禮，一抬眼睛，對上巖橋慎一那副溫和包容的面容，覺得別扭。

　　她扭扭捏捏，到底只說出了一句：“我以為，我只要和您簽約就好了。”

　　孩子氣的發言。

　　巖橋慎一笑了，“合約是很復雜的東西。”他并不改變主意，只是又重復了一遍“你盡管放心”，告訴她，“簽約渡邊桑的事務所，只是為了便于安排你接下來在東京的生活。”

　　“我以為，您會安排我在東京的生活。”濱崎步不假思索，頂了他一句。話說出口，自己先心頭一跳。

　　巖橋慎一為她忽然間展示出的蠻橫無理感到驚訝，“我來安排？”

　　他平復心情，向她說著自己的安排：“通常情況下，未成年的藝人，是由公司的高層來擔任監護人，這是業界的慣例。渡邊桑又是女性，由她來照顧你，正合適。”

　　“但是，您的家里，不是也住著一個孩子嗎？”

　　濱崎步說出這句話，看著巖橋慎一愣住的表情，一時感到心虛，似乎向他討要了本不該要的東西。

　　在這個社長桑面前，為什么總是這樣蠻橫無理呢？

　　當濱崎步心中冒出這個念頭，她忽然不甘示弱，睜開眼睛，以目光迎戰巖橋慎一，似乎在向他索要本就屬于她的東西。

　　與中森明菜和宇多田光的見面，那一頓晚餐，在濱崎步的心里，投下了這樣一個影子。她心想，如果那個叫宇多田光的孩子沒有住進巖橋家，自己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并不是在無理取鬧。

　　巖橋慎一在這樣的情形下，聽她提到宇多田光，驚訝不已。

　　章子過意不去，向巖橋慎一道歉：“Ayu的事，給巖橋桑添麻煩了…”

　　當母親的，無法理解女兒對于還未曾正式謀面的那位女社長的排斥，其實是來自于生在女人之家的叛逆。

　　同樣，只養育了一個獨生女的章子，一時之間也未能明白女兒的好勝心。

　　當母親章子向巖橋慎一道歉，濱崎步頓時閉口不語。剛才那個近乎胡攪蠻纏的少女，在這一刻，消失無影蹤。

　　渡邊萬由美故意晚到片刻，給巖橋慎一留出和濱崎步母女溝通的先機。

　　她記性極好，就連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也能記住對方的姓名。正因如此，在翻閱《雙胞胎教師》的制作資料時，匆匆一眼看到濱崎步的名字，便在心里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不過，除了這個名字以外，其他的也都并不清楚。

　　巖橋慎一向她提起這個少女之后，渡邊萬由美想起《雙胞胎教師》的電視劇，原打算去看一看“立花桃”這個角色在里面的表現。不過，立刻又打消了念頭。

　　看巖橋慎一的意思，是把濱崎步當作一張白紙來對待。

　　既然如此，與其對濱崎步留下一個模糊的舊印象，不如等待她本人站在自己面前，如一張白紙。

　　GENZO和她的事務所相距甚近，渡邊萬由美往那邊動身之際，心里暗暗琢磨。

　　一個以少女演員的身份進入藝能界，卻又揚言無法做演員工作的少女。還不等見到濱崎步本人，渡邊萬由美先已經感受到這個少女個性當中倔強、我行我素的部分。

　　她一邊覺得這個少女的個性寧折不彎，一邊又覺得巖橋慎一對這個少女的遷就未免不可思議。可轉念一想，寧折不彎的少女，若非遇到這樣一個能遷就她的人，恐怕要吃足苦頭。

　　從這點來說，巖橋慎一與濱崎步的相遇，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當渡邊萬由美想著這些時，腦中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中森明菜在《STAR！誕生》勝出以后，簽約的事務所如果不是研音，以那樣突出的個性，恐怕也要吃足苦頭。

　　這一瞬之間莫名的聯想，讓渡邊萬由美微微皺眉，但又對巖橋慎一產生一種微妙的理解。

　　GENZO本部到了。

　　渡邊萬由美正想得出神，忽然被打斷，無厘頭的想到，兩家公司離得太近，有時也不是好事。

　　巖橋慎一的辦事員在前面帶路，將渡邊萬由美送到會客室。她輕輕敲門，邁步進去，一名中年女性和一名少女早已經站了起來。

　　巖橋慎一自然而然，充當起了介紹人，“這位就是渡邊桑。…這邊的兩位，是濱崎步和她的母親章子桑。”

　　渡邊萬由美輕輕點頭，笑了一下：“初次見面。”

　　這個幾年前就被巖橋慎一贊賞、幾年后仍被他贊賞的女社長，如濱崎步曾遠遠看到過的那樣，溫和，干練，不像是那種待人嚴厲的年長女性。不僅如此，笑起來的時候，看上去也很平易近人。

　　眾人都重新坐下來以后，濱崎步抬起眼皮，暗中打量這位渡邊桑。

　　章子則對這位渡邊桑的第一印象極佳，心先放下了大半。

　　巖橋慎一沒有在意濱崎步的小動作，把渡邊萬由美拉進討論，“對Ayu的第一印象如何？”

　　渡邊萬由美看了看濱崎步，又一次露出微笑，回答他：“現在，我能理解你一定要簽下她的心情了。”

　　渡邊萬由美一語雙關。

　　不過，她話語之中的另一重“理解”，只有她自己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