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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 小道消息

  中森千惠子預約了星期五下午的美容院,給頭發補色、燙卷。

  這家店是她一直以來光顧的,理發師和她熟悉起來以后,知道她是中森明菜的母親,頗為熱心的問:“是要去看明菜桑的演唱會嗎?”

  “是的。”

  千惠子回道,“不過,只到后臺去看看而已。”

  “那也要精心打扮一下。”

  “沒錯、沒錯。”理發師的話深得千惠子之心,她閉著眼睛,回道:“好歹是出趟門,一點也不能馬虎。”

  她想著要是到演唱會的后臺去,會見到女兒身邊的工作人員們,就先把自己給好好修飾一下。

  千惠子這個人,就是希望什么時候都能體體面面的。就算是年輕時帶著一群沒長大的孩子,為了生計走街串巷當推銷員,也一定不讓自己看著落了下風,像個土氣的鄉下女人。

  人要是沒有那樣的精氣神,就會先被自己給打敗。

  千惠子看著鏡子里容光煥發的自己,心滿意足。

  從美容院出來以后,又特意去了趟唱片店,先把女兒明菜的新單曲放進購物籃里,又試聽了店里擺在顯眼處的幾張唱片,買下了自己中意的。

  買完唱片,又一個人在外面吃了晚飯,華燈初上,才動身回家。

  在清瀨站前下車,千惠子走向車站前那座顯眼的新大樓。丈夫和兒子女兒開的飲食店一概門庭冷落。

  她走進兒子開的那家店,小小的平太見到祖母,歡呼著跑到她身邊,又探頭探腦,好奇祖母手上拿著的袋子里裝了什么。

  “是唱片哦。”千惠子說。

  不是蛋糕,平太垂頭喪氣,有點失望。但小孩心性,轉而又開始好奇是什么唱片,小臉湊到袋子口上看了看,“明菜醬!”

  “原來是去買明菜的單曲了嗎?”平太的母親過來。

  “總要好好支持自己的女兒嘛。”千惠子語氣開朗。

  這句話剛落下,從門口傳過來一句別扭的話:“就像是只有你一個人在疼愛明菜那樣。”

  千惠子聽到這個聲音,表情淡了一些,卻微笑著轉過身,看著走進來的丈夫,“要是你覺得我裝模作樣,那就也用實際行動來疼愛明菜啊。”

  她度量大得很,但丈夫卻是個小心眼。

  中森明男看著容光煥發的妻子,被她的精氣神給鎮住,不敢再亂說話了。

  三家店都門庭冷落,中森明男看到分居中的妻子進了兒子的店,過來看看。結果一見面,就被噎到說不出話來。

  “演唱會是在星期天吧?”平太的母親趕緊岔開話題。

  千惠子面帶笑容,“是的。我帶平太去后臺玩,可以嗎?”

  “去后臺、去后臺!”

  沒等到母親說話,小小的平太先已經歡呼起來了。演唱會后臺,還是在讀賣樂園里,平太光是聽祖母說,就已經被點燃了熱情。

  “入園的時候,我們坐纜車。”千惠子跟小孫子計劃起來。

  中森明男看著已經開始享受生活的妻子,氣不打一處來。他每天面對難以為繼的生意焦頭爛額,怎么她就能這么休閑度日、還這么神清氣爽呢?!

  想著這些,他恨不得把妻子精心燙染過的頭發給弄個一團亂。

  “星期天早上,我到這兒來接平太,和他一起去讀賣樂園。”千惠子跟平太的母親說定。

  這邊的正事說完,才看著被晾在一邊的丈夫,仍舊面帶微笑,“你也辛苦了。”

  “…嗯。”中森明男說不出話來。

  千惠子想起前些日子,中森明菜為了送演唱會那天的內部通行證回家來看她的時候,和她聊過的關于這棟大樓的事。

  她像是不經意的,提了一句,“清瀨本來就是個小鎮,現在全家人又都做同樣的買賣,哪有那么多的生意可做,還不如各自分散開來,機會反而更多。”

  中森明男不接話茬,平太的母親卻在旁邊下意識點頭。

  守著一家沒生意的店浪費時間,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

  明菜剛為家里蓋了這座大樓的時候,平太的母親也為此高興,覺得受到了大明星妹妹的關照。但隨著丈夫辭職在這座大樓里開店,公公和大姑也把店開在這里,事情就變了味。

  不知不覺間,原先在外面自謀生路的兄弟姐妹們,忽然間又聚到了同一把傘下。

  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沒道理,但是,平太的母親有時候和丈夫爭吵,會責怪都是因為明菜蓋了這座大樓的緣故。

  就是因為有這棟大樓在,才把“家族”給綁在了一起。

  “你懂什么…”中森明男強撐著,和妻子爭辯。

  但千惠子卻并沒有還擊。她自始至終都游刃有余,完全不受到丈夫的影響。年輕時夫妻兩個還爭吵、動手,但時至今日,只有中森明男不斷把拳頭砸到棉花上。

  平太的母親在旁邊看著千惠子,驚覺婆婆的內心強悍。

  凝聚起整個中森大家族的,不是讓成了明星的女兒背上幾千萬日元的貸款蓋起來的這座大樓。而是千惠子堅韌卻又溫柔的內心。

  當千惠子拒絕住進這座新大樓,一個人留在老家靜養的時候,就注定有今日。

  花一樣的星期五,一到夜里,整個東京像是被點燃了那樣的熱鬧。過了十一點,巖橋慎一才跟竹之內昭仁在約好的小酒吧里碰面。

  一段時間不見,BANDMAN巖橋慎一賺得盆滿缽滿,BANKMAN竹之內昭仁也還是意氣風發。

  “了不起,慎一君!”

  竹之內昭仁早就跟銀行的同事喝過兩輪,不用等到新的酒下肚,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紅光滿面的了。

  剛認識的時候,區區一個夜總會服務生,哪想得到他能有今天。越是知道巖橋慎一的底細,竹之內昭仁就越對他刮目相看。

  “你不是也紅紅火火的。”巖橋慎一道。

  聽他這么說,竹之內昭仁一笑,“但和你相比,就算不了什么了。”

  這話說的,讓巖橋慎一不好接茬。

  竹之內昭仁觀察他的反應,高興了,“我開玩笑的。”

  雖然一點也不好笑,但巖橋慎一還是配合著咧了下嘴,這反應把竹之內昭仁逗得哈哈大笑,“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巖橋慎一爽快承認。

  兩個人高高興興的喝了兩杯。竹之內昭仁想起件事來,告訴他,“日銀可要準備加息了,慎一君。”

  日銀指的是曰本的中央銀行。

  “是嗎?”巖橋慎一豎起耳朵。

  竹之內昭仁邊笑邊說,“可不得了,這是時隔多久的加息了?印象當中,似乎進入八十年代以后,就只有在不停的降息而已。”

  不過,嘴上說著“不得了”,看他的反應,跟“不得了”一點也不沾邊兒。

  “可不算是個好消息。”畢竟現在是個泡沫大到上天、泡沫頂上放著房地產和股票的時代。

  巖橋慎一乍從竹之內昭仁嘴里聽到“加息”這個詞,頗有一種“要到來了嗎?!”的奇妙感覺。

  這種心態也并不是看熱鬧,畢竟他本人也正身處在這個時代。身在這個時代的人,沒有誰能真正意義上跟這個泡沫時代無關。

  真要說起來,就是所謂的“見證歷史”的忐忑與些許的興奮。

  “按說是這么回事,不過,只加一點,也用不著緊張。”竹之內昭仁說到這兒,語氣一頓,露出個像是要說什么小道消息的表情。

  “其實是日銀跟大藏省在爭權,必要的手段而已。”

  “爭權?”巖橋慎一一頭霧水。

  大藏省是曰本的正府財政機關。

  竹之內昭仁三言兩語的解釋,“總之,日銀的總裁是大藏省的官僚,副總裁是日銀的嫡系。大藏省那邊代表的國際派堅持實行現在這個寬松政策,日銀嫡系的副總裁大人一派,卻想要替當前的經濟降降溫,壓制膨脹。”

  “利庫路德事件以后,大藏大臣下臺,現任的日銀總裁大人背后的靠山倒下,日銀的嫡系正和大藏省爭權,意圖奪回對日銀的控制權。”

  “聽著還真夠玄的。”巖橋慎一說。

  竹之內昭仁笑了笑,“上面明爭暗斗的手段可多了。”但他口中的“上面”只要動一動小指頭,就能讓普通老百姓紛紛站到樓頂下餃子。

  “這次八成是日銀的嫡系會贏了。”竹之內昭仁猜測,“大藏省元氣大傷,可能會先蟄伏一段時間。”

  “那可就要給經濟降溫了。”這是可想而知的結果。

  竹之內昭仁點頭,“但是,加息也好、要降溫也好,就算是主張降溫的副總裁一派掌握大權,總不能一口氣做到頭,大藏省也不能真放著他們亂來。”

  他舊話重提,“現在可是整個曰本都在闖紅燈,慎一君。”竹之內昭仁不相信日銀爭權贏了以后,敢把油門踩到底沖過去,最多也就是修正一下。

  要是真的踩了油門,后果不堪設想,就連他一個銀行里的小嘍啰都這么覺得。

  泡沫會破、可能會有很糟糕的事發生,稍微敏感一點的人就能嗅到這樣的危機。

  其中既有被迫卷入泡沫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努力生活、再等待著承受泡沫破滅后痛苦的普通人,也有懵懵懂懂被卷入,像是賭博嘗到了甜頭那樣,在這個仿佛永遠不會輸的賭桌上不能自拔的普通人。

  除此之外,還有自始至終沒有參與,卻也被迫一道吞下苦果的人,揣著雄心壯志進入這個時代一搏,乘上全速行駛的車,就不會停下、也無法停下的人。

  曰本一億兩千萬人,在泡沫時代下,是一億兩千萬種人生。

  “我要是竹之內桑,就先把手頭的股票和房產處理掉了。”巖橋慎一說。

  竹之內昭仁笑他,“真夠謹慎的。”

  “因為自己手頭沒有,所以才冷靜。”巖橋慎一實話實說。

  對別人的事指手畫腳是沒有負擔的。

  “不對,你不是有一塊香煙盒嗎?”竹之內昭仁調侃他,“還拿它換了一千兩百萬日元。”

  竹之內昭仁把那一坪半大小的一塊地戲稱為香煙盒。

  “是貸款。”巖橋慎一糾正了一下,心里想起之前接到的那個奇奇怪怪的想要買他那一小塊土地的電話。

  那天接了那通電話以后,就沒再收到相關的信息。準備開發那片街區的立川不動產那里,也沒有聯系過他。

  那通電話,就像是一顆扔進水塘里的小石子,簡直要讓人懷疑是不是什么惡作劇。

  但想到電話里那個故作彬彬有禮的、讓人不適的聲音,巖橋慎一又覺得不會是惡作劇。

  “說歸說,”竹之內昭仁侃侃而談,“就算加息,那一點點也不足為懼。即使會有什么影響,加息這種事,反映的也沒那么快。說不定股票和土地反而會更漲呢。雖然保守一點是很安全,但保守也會錯過很多機會。…而且,我可是能提前接觸到小道消息的BANKMAN。”

  “真羨慕,‘我可是能提前接觸到小道消息’,這種話我也想說一次。”巖橋慎一故意開了個玩笑。

  竹之內昭仁哈哈大笑,有點賊的說:“但你可以提前透露藝能界的小道消息。”

  他這么說,是個什么打算,巖橋慎一也大概明白了,也就不再多說什么,開個玩笑把話題給帶過去。

  擊鼓傳花,不知道炸彈會在誰的手里爆炸。但不管是哪一種人,都不會相信、且勸說自己不去相信。

  炸彈不會在自己手里爆炸,正府不會把國運丟掉,不會把國家和百姓都推進地獄。

  深更半夜出來喝酒,結果聽竹之內昭仁聊了一堆日銀和大藏省的宮斗。他一邊喝酒,一邊消化這一堆事,心里一時想起中森明菜給家里蓋的那棟樓。

  之前,中森明菜跟他說起那棟樓的事,巖橋慎一鼓勵她去跟母親商量。

  中森千惠子不僅是系在中森明菜和中森家之間最后一根絲線,她還能同時和兩邊都進行心平氣和的溝通。

  家人之間的問題,還是要讓他們內部解決。

  反而是巖橋慎一這樣的外人,在這種涉及到家庭內部的問題里,最好不要露頭,免得被當成是蠱惑中森明菜的惡人——

  明菜本來沒有那樣的想法,都是這個人在旁邊亂說一氣的緣故!

  那樣一來,反倒會起反作用,讓本來就亂的關系變成一鍋粥。中森明菜又是個桃浦斯達,真要鬧大了,不愁沒有周刊不到那棟大樓去取材。

  星期天如期而至。

  為了今天的演唱會,巖橋慎一提前空出了這一天的行程,只等帶上關系者票,作為關系戶在最好的位置上看演出。

  雖然計劃稍微有點改變,他要帶上的不止是關系者票,還有裙帶。

  演唱會在下午舉行,上午巖橋慎一哪兒也沒去,趁休息日在家里好好放松一下。過了中午,準備要出發時,去找出上次中森明菜來的時候替他選好的衣服。

  衣服換完,又拿起那條裙帶,對著鏡子比劃了半天,無限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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