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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既來之則安之

  呂堯依舊安坐,冷笑了兩聲的同時“刺啦”撕開了上衣衣襟,露出了滿胸膛的傷疤,不無悲愴道:“好一個做人要講良心!二當家的,你應該記得我這一身傷疤是因何而來吧?若不是我死扛到底,那曹濱能有今日?這安良堂能有今日?我呂堯大半輩子都泡在了這賭場之中,離開了賭場,就等于要了我呂堯的老命,那曹濱有沒有替我考慮來著?他所考慮的,只是讓你去查我的賬!董彪,說白了,我拿走那筆錢,就是在報復曹濱!”

  這二人已經不是在談話了,而是扯著嗓子相互怒吼,那聲響大到了即便是躲在二樓房間中研究玻璃制作工藝的羅獵曹濱二人都聽了個清楚,更不用說在堂口各處的值班弟兄了。一大字輩的兄弟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勸解道:“彪哥,堯哥,你們都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了,有什么話不能…”

  董彪不等那弟兄把話說完,便是一聲怒吼:“滾!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那兄弟只能是一聲長嘆,轉身離去。

  二樓羅獵的房間中,曹濱不禁搖頭嘆氣,再也沒了心思跟羅獵一起探討玻璃制作工藝。

  羅獵不善于賭博,自家的賭場,他也就是跟董彪去過兩趟,對呂堯倒是認識,但絕對談不上有多熟。因而,無論是就事論事還是個人情感上,他都站到了董彪這一邊,不過,就董彪的做事方法,他卻不怎么認可,于是忍不住叨嘮了一句:“彪哥這是怎么了?跟他有什么嘴好吵的呢?”

  曹濱陰沉著臉,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羅獵見狀,心知不妙,連忙收起了抄撰文稿,跟在曹濱后面下了樓。

  樓道口,董彪和呂堯仍處在僵持對峙中,只是,該吼出來的話都已經吼出,能爆出來的粗口也已然爆出,二人陷入了言語上的冷戰。但見臉色陰沉得嚇人的曹濱走出了樓道,董彪頗為懊惱地抬起巴掌狠狠地給了自己腦袋一巴掌,然后重重一聲嘆氣,退到了一旁。反倒是那呂堯,頗有些硬氣,只是冷眼看了曹濱一眼,鼻孔中呲哼了一聲,然后將頭轉向了別處。

  事已至此,曹濱也不想過多廢話,以冰冷的口吻做出了決斷:“功是功過是過,今天我也不想與你爭論,既然是燒過香立過堂的兄弟,那就得按堂口的規矩辦。念你呂堯對安良堂立過大功,可免你一死,杖責一百,逐出堂口!”曹濱稍一停頓,略略提高了嗓門,沖著遠處圍觀的弟兄叫道:“執法堂的弟兄何在?”

  四名兄弟應聲而出。

  “執法!”曹濱冷冰冰再喝一聲,然后轉身退入了樓道口中。

  相比斬指斷掌來,杖責似乎是最輕的處罰,無非是屁股被打個鮮花綻放罷了,可那是挨的少,若是挨的多了,傷到了骨頭,恐怕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再若是身子板不夠結實,當場被打死也不是沒有可能。雖說都是練家子,身子板足夠結實,挨個二十杖或是三十杖或許沒多大問題,但一百杖打下來,即便是年輕時的董彪,也絕難能夠承受的住。

  那呂堯似乎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因而對曹濱的決斷像是充耳不聞,但董彪的神色卻倏地變了,撲通一聲,便跪在了曹濱身后,高聲叫道:“濱哥,且慢,濱哥!”

  曹濱聽到了董彪的叫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站住了腳,卻沒轉身,冷冷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董彪道:“呂堯是我阿彪帶入堂口的,兄弟犯錯,我阿彪理應分擔,求濱哥允我為呂堯分擔五十杖。”

  曹濱冷哼一聲,道:“胡鬧!”

  董彪叫嚷道:“一百杖是要死人的呀!濱哥,呂堯雖有錯,但也有功,功過雖不能相抵,但也應該饒他一命呀,濱哥…”

  曹濱沉默了片刻,終究是一聲嘆息,道:“也虧得是你阿彪為他求情,好吧,允你替他分擔三十杖。”言罷,曹濱再無猶豫,拔腿快步上了樓梯。

  也就是三五分鐘,執法堂的四名弟兄擺好了兩張條凳,拿來了四桿長杖,為首一人小心翼翼來到董彪身邊,請示道:“彪哥,怎么打?”

  董彪吼道:“實打實地打!要不還能怎樣?”

  執行杖責之時,受罰之人需退下了褲子,最多只能穿著一條褲衩,因而,想通過在衣褲中墊個什么來討巧的話是行不通的,但執杖者在施刑的時候卻有技巧,看似打得實在,但在長杖觸到受刑人的屁股的時候可以借助長杖的彈力,造成聲響挺大但力道一般的假打虛打。只是,這種技巧只可以瞞過外行,像曹濱這樣的內行,是絕對瞞不過去的。

  被董彪吼了一嗓子后,那執法堂的兄弟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將董彪呂堯二人請上了條凳,實打實的一杖一杖打了下去。

  每一杖打下去,都使得站在樓道口的羅獵的心頭猛地一顫。

  董彪挨完了三十杖,長出了口氣,側過臉來看了眼呂堯,目光中透露出的神色頗為復雜。“擔架呢?抬老子過去呀?挨完板子了,還要讓老子淋雨是嗎?”那呂堯并沒有搭理董彪,使得董彪又上了火氣。

  另有幾名兄弟連忙拿來了擔架,將董彪抬到了樓道口。

  羅獵似乎很猶豫,但終究還是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香煙和火柴,蹲到了董彪的身旁,抽出了一支,點上了之后,放到了董彪的口中。

  董彪美美地抽了一口,道:“小子,還是你心疼彪哥啊!”

  羅獵嘆道:“你說,你這又是何苦呢?”

  董彪道:“我不替他挨這三十杖,他就有可能死在這兒,小子,二十年的兄弟啊,我能忍心看著他被打死嗎?”

  這一刻,羅獵忽然想到了安翟。

  從八歲那年進入了中西學堂,到今天,他跟安翟也做了十年的兄弟,假若安翟犯了錯,要被杖責一百,那么自己會不會為他分擔呢?

  會!一定會!

  羅獵在心中篤定地給出了答案。

  呂堯的身子板顯然要弱了許多,只挨了五十杖不到,便痛得昏了過去,執法堂的兄弟不得已停了下來,領頭的那位趕緊來到樓道口請示:“彪哥,堯哥他昏過去了,還打么?”

  董彪咬著牙擠出了一個字:“打!”

  那兄弟再問道:“要不,我讓兄弟們玩點手法得了?”

  董彪瞪圓了雙眼,喝道:“誰敢糊弄濱哥,拿堂規當兒戲,接下來趴在那張條凳上的便是他!”

  那兄弟輕嘆一聲,只得轉身回去繼續執行。

  打完了剩下的二十幾杖,呂堯早已是不省人事。董彪招呼了堂口兄弟將他抬到了呂堯的跟前,親自試了下呂堯的呼吸,再翻開了呂堯的眼皮,看到瞳孔依舊正常,然后松了口氣,吩咐道:“你們幾個辛苦一趟,把他送到家里,再去將安東尼醫生請過來。”

  安東尼醫生的醫術高明,治療這種外傷更是得心應手。也是虧得執法堂的弟兄終究還是手下留情了,雖是實打,卻并未用盡全力,因而,那呂堯傷勢雖重,但性命卻是無憂。

  董彪雖說皮糙肉厚,但三十杖挨下來,一個屁股卻也是皮開肉綻,敷了藥后,在床上趴了整整兩天,這才勉強能夠下的床來。閑不住的董彪在能夠下床的第二天便叫上了羅獵和另一名會開車的堂口弟兄,開上車,直奔呂堯家而來。

  呂堯多挨了四十杖,傷勢比董彪重了可不止一倍,人雖然已經清醒,但仍舊只能俯臥在床上不得動彈,聽到家中內人說董彪來訪,呂堯冷冷地甩出兩字:“不見!”

  堂屋中,董彪面對呂堯的夫人,苦笑了兩聲,交代了一句:“嫂子,請轉告老呂,雖然在安良堂已不再是兄弟,但出了安良堂,我們還是同鄉還是兄弟,有事打招呼。”

  董彪帶著羅獵悻然離去,偏房中閃出來兩人,沖著門外已然離去的董彪啐了口唾沫,然后徑直進了呂堯養傷的臥房。呂堯夫人頗為知趣,連忙關上了家中大門,并帶上了臥室房門,守在了客堂之中。

  那二人乃是呂堯的左膀右臂,年紀稍長約莫有三十五六的一位名叫馬通寶,另一年紀稍輕約莫只有三十歲上下的名叫盧通河,只聽名字便可知道,此二人應是安良堂通字輩弟兄。

  進到了臥房,那盧通河對董彪仍有著憤恨之情,忍不住嘮叨道:“董大彪前來,分明是想看先生的笑話,先生不見他就對了,從今往后,咱們爺仨跟他安良堂再無瓜葛。”

  馬通寶畢竟年長幾歲,比起盧通河來稍微沉穩了一些,聽了盧通河的怨恨之詞,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勸慰道:“兄弟,還是少說兩句吧,當心隔墻有耳。”

  盧通河不屑道:“聽到又能怎樣?大不了把我抓去也杖責一百就是了,即便我盧通河死在那杖責之下,也絕不會屈從了那不講義氣不講情面的死規矩。”

  馬通寶嘆道:“說的也是。咱們先生多半輩子都奉獻給了安良堂,到頭來,那濱哥說一聲轉型,便招呼不打一聲地把賭場全都讓出去了,根本不考慮咱們弟兄們的死活。要不是先生為咱們做主,咱們下個月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喝西北風才能喝飽了肚子。”

  俯臥在床上的呂堯輕咳了一聲,道:“你們二人都停下,聽我說。”

  那二人連忙停歇下來,一個為呂堯淘了個濕毛巾來,另一個則倒了杯茶水端到了呂堯跟前。呂堯在那二位的伺候下擦了個臉,喝了兩口茶水,問道:“已經兩天過去了,外面都有些怎樣的風聲?”

  馬通寶搶著匯報道:“根本用不著我們哥倆往外說,現在江湖上都傳開了,風言風語,說什么的都有。”

  盧通河跟著說道:“曹濱淫威在外,多數人站在他那一邊也屬正常,但還是有不少明眼人能看出實質,只是不愿意把話說明就是。”

  呂堯輕嘆一聲,道:“我歲數大了,名聲什么的倒也不怎么在乎,大不了退出江湖就是。可你們還年輕,卻要跟著我遭受旁人的冷眼嘲笑,真是苦了你們兩個了。”

  馬通寶道:“先生,您可別這么說,沒有您的栽培,我們兩個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礦場里做苦工呢。我們能有今天,已經是心滿意足了,至于別人怎么看,那是別人的自由,我們問心無愧,走到哪兒都能挺直了腰桿子。”

  盧通河跟道:“寶哥說得對,我們哥倆是先生一手帶出來的,只要先生不嫌棄,我們哥倆便永遠追隨先生左右。”

  呂堯再是一聲嘆息,道:“想我呂堯風光之時,經營著八家賭場,手下兄弟近兩百人,可到頭來也只有你們兄弟二人仍在身旁伺候,可悲,可嘆啊!”

  馬通寶道:“先生莫要傷心,咱們這一枝弟兄,心里還是有你的,只是他們位卑言微,如此局面下不敢表態,說白了,也就是對安良堂仍抱有希望。等再過些日子,當他們看清楚了曹濱董彪的真實嘴臉后,自然會倒向先生這邊的。”

  呂堯凄慘一笑,道:“那又能如何?咱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那些個兄弟投靠過來,咱們又能靠什么生意來養活他們?”

  盧通河道:“先生,咱們可以另立山頭東山再起啊!只要手藝在,再開一家賭場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您振臂一揮,之前的弟兄們保管是一呼百應。”

  馬通寶接道:“是啊,先生,凱旋大道上有一處物業正在招租,昨日我跟通河去看過了,很適合開辦一家賭場,那地方介于市區和唐人街之間,蕭條是確實蕭條了點,但對咱們開賭場的來說,卻是個好處所在,而且,那地方距離唐人街沒幾步路,咱們的那些熟客很容易就能招攬回來。”

  呂堯兩眼一亮,隨即又顯露出愁云來,道:“曹濱將賭場生意轉讓給了馬菲亞,你們對那馬菲亞可能不怎么熟悉,但我卻知道,他們都是些心黑手辣的貨色,跟他們搶生意,我擔心兄弟們會吃虧啊!”

  馬通寶道:“先生何必長他人威風滅自家氣勢?馬菲亞心黑手辣,咱兄弟們又是怕死的主嗎?只要曹濱董彪不插手,那些個馬菲亞不吭聲也就罷了,真要惹到了咱們兄弟的頭上,保管將他們打回東海岸去。”

  盧通河跟著咬牙道:“寶哥說得對,自打入了堂口的那一天,咱們兄弟就沒打算落個善終,只要這日子過得爽快,該拼命的時候,絕對沒人會犯慫。先生,別猶豫了,帶著咱們兄弟們大干一場吧!”

  呂堯咳嗽了兩聲,咳出了一口痰來,一旁的馬通寶連忙遞來了痰盂,呂堯吐了痰,再清了下嗓子,道:“這些年,我也攢下了不少趁手的家伙事,要是真遇上了麻煩必須開戰的話,咱們在火力上倒也不會吃虧。我擔心的是咱們另立了山頭,卻沒有兄弟過來投奔,搞到最后,卻成了一場笑話,那咱們的臉面可就算徹底丟盡嘍。”

  馬通寶道:“先生,那您就是多慮了。您想啊,咱們這一枝弟兄習慣了做賭場生意,離開了賭場,一個個便等同于行尸走肉,即便曹濱董彪能收留他們,那日子也過不開心。再有,馬菲亞接了安良堂的賭場,或許會保留一些位子給咱們這枝弟兄,但畢竟也是少數,就算被馬菲亞留下了,可是,跟洋人做事和咱們弟兄們一起打拼,卻全然是兩碼事,所以啊,通寶敢跟先生下軍令狀,只要先生豎起大旗來,咱們之前的弟兄們至少得有一多半前來投奔。”

  呂堯的雙眸中再次閃現出光亮來,口吻之間,也有了少許的激動:“這么說,咱們另立山頭還是有基礎的,是嗎?”

  盧通河搶道:“當然!先生,您就放一百個心好了,只要您點點頭,剩下的事情,咱跟寶哥兄弟二人全包了。”

  呂堯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那咱們就再拼一場,站住了,過人上人的日子,沒站住,咱們也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實力不夠。”

  馬通寶也頗為激動,道:“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先生,咱們弟兄們要是沒有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這點膽魄,那還有啥自個說另立山頭這種話呢?先生,你就別再有什么顧慮了,兄弟們信你,即便真的敗了,也絕不會埋怨先生的!”

  呂堯沉吟了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道:“那好,我身上有傷,不便行動,一切拜托你們二位了,場地的事情,有通寶你來掌眼,我還是放心的,你覺得那塊物業還算不錯,那就抓緊跟業主敲定了合同。定做臺面什么的也要抓緊了,最關鍵的便是跟之前的弟兄們聯絡上。咱們只有一個場子,可能養不活那么多人,但兄弟們要是少了,又怕扛不住馬菲亞,我估摸著一個場子養個五十來人還是夠的,你們兄弟倆怎么看呢?”

  馬盧二人齊聲回道:“聽先生的安排。”

  洋人做事的習慣,往好了說那叫規范嚴謹,往差了說,純屬拖沓啰嗦。

  喬治拿到了曹濱簽過字的轉讓協議,卻花了足足三天時間才辦完所有法律層面上的手續,隨后,又因為該如何處理賭場固有人員犯起了難為。從意識深處講,喬治和大多數洋人一樣,打心眼里鄙視華人,但考慮到生意,想著一旦失去了這些熟面孔的荷官,那么賭場的熟客或許會減少很多,因而,理智上又想將這些人留下來。

  終于做出了留人的決定,喬治卻沒有著急宣布,而是帶了幾名手下前往了安良堂。畢竟這些人都曾是安良堂的兄弟,喬治想的很周到,必須征得了曹濱或是董彪的同意后再做出決定才算是最為妥當。

  喬治來到安良堂的時候,剛好是董彪羅獵二人從呂堯家中掃興而歸之時。吃了個閉門羹,使得董彪頗為懊惱,再加上屁股上的傷病未痊愈,一坐車再一走動,使得剛剛結痂的傷口再次綻裂而疼痛難忍,那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因而,面對喬治的意見征求,董彪顯得有些不怎么耐煩。“你說的這事不歸我管,你要去征求湯姆的意見,他說可以那就可以,他說不可以,那你就自己看著辦。哎呦呵,那誰,趕緊去給老子打盆冷水來,可真他媽疼死老子了!”

  喬治保持了很好的修養,并不怎么在意董彪的不耐煩,并關切道:“杰克,你受傷了?是誰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對你下手?”

  董彪苦笑道:“是湯姆,喬治,你是不是打算為我出頭,將湯姆教訓一番?”

  喬治尷尬笑道:“那我可不敢插手,一定是你做錯了事情,才被湯姆責罰的。”

  董彪道:“還不是因為湯姆將賭場生意轉讓給了你們馬菲亞,惹毛了了我們堂口負責賭場生意的兄弟,我啊,是代人受過。唉,跟你也說不清楚,喬治,你還是改天再來吧,湯姆他一早就出去了,可能要很晚才會回來。”

  打發走了喬治,羅獵扶著董彪上樓,在樓梯上艱難地向上移步時,羅獵忍不住問道:“彪哥,濱哥不是在家么?你怎么說濱哥出去了呢?”

  董彪借機停下來歇息,并瞪圓了雙眼,驚道:“濱哥在家么?你瞧我這腦子,居然記糊涂了。唉,說起來也是奇了怪了,這屁股開花,居然會傷到腦子?我這兩天總感覺稀里糊涂的。”

  羅獵笑道:“你可拉倒吧,你分明是不想讓喬治見到濱哥,別想騙我,我可是學過讀心術的哦。”

  董彪翻了翻眼皮,咧開嘴巴笑開了:“看破不說破,乃君子之為,小子,你是不是君子?”

  羅獵搖了搖頭,干脆利索回應道:“不是!”

  董彪一怔,隨即搖頭笑道:“你確實不是個君子,總是跟彪哥耍賴皮,好吧,彪哥就跟你實說了吧,彪哥之所以不想讓喬治見到濱哥,是因為濱哥不想見到喬治。”

  輪到羅獵發怔了。

  這回答顯然是搪塞,可是,羅獵一時間又挑不出毛病來,只能呆傻地盯著一臉得意的董彪。

  “干嘛這樣看著我?彪哥老了,確實不如你帥氣,但擱在二十年前,彪哥能甩你兩條街你信不信?”董彪伸出手來,示意羅獵扶著他繼續上樓。

  董彪的房間調到了三樓,待羅獵扶著他上到二樓后準備再上一層的時候,卻被董彪攔住了。“去濱哥那兒吧,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你了。”

  相比洋人的做事風格,華人可就干脆多了。

  馬通寶盧通河兄弟二人得到了呂堯的首肯,一刻也不肯耽擱,立即向呂堯辭別,隨后便召集了舊部,向大伙通報了呂老大要帶著他們另立山頭東山再起的打算。“弟兄們,咱們都是吃慣了賭場這碗飯的人,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想,但我總覺得自己要是離開了賭場這個行當,簡直就是活不下去。現如今,呂老大給了咱們這么一個機會,讓咱們能夠重新端起賭場這碗飯,我覺得在座的各位都應該倍加珍惜。當然,愿不愿意跟著呂老大再拼一把,你們自己拿自己的主意,只是過了這個村再沒有那個店,呂老大的事業剛剛起步,養不了那么多的弟兄,所以也只能講個先來后到。”

  有兄弟提出了自己的擔憂,道:“寶哥,河哥,能跟著呂老大跟著你們二位重操舊業,兄弟當然欣喜,可是,咱們都是入過堂口的人,若是濱哥不點頭的話,會不會有麻煩呀?”

  馬通寶道:“呂老大已經替咱們挨過板子了,實實在在的七十大板呀!呂老大到現在還下不了床。濱哥三天前已經將賭場生意轉讓給了馬菲亞,到現在也沒說一聲要怎么安排咱們這些弟兄,這分明是不打算再管我們的死活了。另外,呂老大是個怎么樣的人,你們心中都知道,跟了呂老大,呂老大自然會為各位出頭,要是那濱哥彪哥怪罪下來,自然也有呂老大為咱們頂著。所以,各位不必為此擔心。”

  另一兄弟道:“我聽說馬菲亞的人個個都是心黑手辣之徒,咱們跟他們搶生意,萬一沖突起來,咱們就這些弟兄,能撐得住嗎?”

  一聽到這種里外都透露著慫包勁的話,盧通河登時火了,手指那名兄弟,吼道:“就你娘的那副慫包樣,想跟老子干老子都不愛搭理你。馬菲亞怎么了?是長了三個腦袋還是六條胳臂?他們心黑手辣,我盧通河也不是吃素長大的,真干起仗來,大家都是脖子上頂了顆腦袋,大不了拼了這條命就是了!”

  那兄弟辯道:“河哥,你這么說話就不在理了,你敢拼命,兄弟也沒把這條命看得有多重。我想說的是,咱們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大伙說,對不對啊?”

  馬通寶制止了盧通河的進一步吼罵,解釋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第一,當別人欺負到咱們頭上的時候,該拼命就得拼命,這一點,我馬通寶絕對相信兄弟們沒一個是慫包。第二,剛才這兄弟說得對,咱們不光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更不能打沒有勝算的仗,咱們人手雖然少了些,但咱們畢竟是華人,是濱哥彪哥的袍澤同胞,咱們要是被洋人欺負了,濱哥彪哥能視而不見么?”

  此話一出,大伙登時炸了鍋。一部分人認為,他們若是跟呂堯另立了山頭,那么就不再是安良堂的弟兄,濱哥彪哥自然不會再為他們出頭。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濱哥彪哥可沒那么小心眼,就算是一般勞工被洋人欺負了,濱哥彪哥都會不計代價地為他出頭,更何況他們這些或多或少都為堂口做過貢獻的曾經的安良堂兄弟。

  馬通寶拍了幾下巴掌,壓制住了眾人的議論,道:“就在兩個小時前,彪哥去了呂老大的家,咱們呂老大雖然沒見彪哥,但彪哥還是留下了一句話,他的原話是這樣的說的,雖然咱們不再是堂口的兄弟了,但出了安良堂,咱們還是同鄉還是兄弟,有事的話,隨時打招呼。你們要是不相信的話,隨時可以去找彪哥核實。”

  大伙忍不住又議論開來。

  但這一次議論,幾乎沒有爭執,大伙均認為這應該是彪哥的做派。既然彪哥能放出這句話來,那么也就等于代表了濱哥的態度。

  有了這樣的結論,大伙的情緒終于被調動起來,一個個叫叫嚷嚷,向呂堯表達了自己的忠誠。

  正如曹濱對國人及洋人的評判,這幫子混賭場飯吃的弟兄們大智慧沒多少,但小聰明卻從來不缺,安良堂轉讓賭場的消息傳出后,趁著馬菲亞尚未接手的空檔,這些個弟兄能拿的拿,能搬的搬,大到賭臺椅子,小到牌九骰子,幾乎將那幾間賭場都掏了一個空空如也。這些物什,想買新的挺貴,想賣舊的,卻賣不出什么好價來,因此,再向呂堯表忠誠的時候,大多數兄弟都獻出了自己撈到的那些賭場物什。

  馬通寶在心中稍加盤算,登時喜上眉梢,五個賭場的物什堆到一個賭場中,只有用不完,絕無不夠用。這不單是剩下了一大筆錢,更大的意義是節省了時間,不然的話,再去定制新的賭臺什么的物什,至少也得等個七八天。

  盧通河也意識到了這項便宜,沖著馬通寶投來會心一笑,然后附在馬通寶耳邊低語道:“寶哥,這樣一來,咱們明天把場地搞定,等到后天這賭場可是就能開業了。”

  馬通寶也是一臉欣喜之色,回道:“干嘛要等到明天呢?咱們今晚就去把物業合同給簽了,這樣就能有一整天來布置安排賭場,到后天開業才更有把握啊!”

  人有高矮胖瘦,心有大小高低,這幫子吃賭場飯的絕大多數都向呂堯表了忠誠,但仍有小部分人不敢如此冒險,待散場之后,其中便有幾人連忙去了唐人街準備向曹濱董彪匯報。

  有沒有人搶著去打小報告其實并沒有多大的意義,那馬通寶盧通河二人代表著呂堯也沒有打算偷偷摸摸地起事,再說,那些個混賭場飯吃的弟兄均是安良堂的外堂弟兄,絕沒有堂口中的那些內堂弟兄那般講究規矩紀律,因而,僅僅一夜時間,呂堯跟安良堂分道揚鑣另立山頭的消息便傳遍了金山幫派江湖。

  這可是金山幫派江湖的一件大事。

  金山安良堂自成立以來,給外人的最強烈印象便是團結,就像是一團鐵疙瘩一般,想擊垮他,只能從外部施加以足夠大的壓力,絕無可能從內部將其瓦解。但是,高位于第三把交椅的呂堯卻脫離了安良堂并自立山頭,給了所有江湖人一記響亮的耳光。人們在震驚之余,紛紛揣測,這安良堂究竟是出了什么變故?

  同時,也是金山幫派江湖的一件小事。

  安良堂雖然遭此變故,但就實力,仍舊是金山所有幫派中的執牛耳者,只要曹濱董彪二人不產生矛盾而決裂的話,那么其他幫派也就只能望其項背而興嘆,絕不敢生出一絲一毫的覬覦之心。至于賭場生意的大變天,對這片江湖的各個幫派來說實無意義,之前是安良堂一手遮天,現如今是馬菲亞鯨吞獨食,旁人雖然看著眼紅,卻也有自知之明,絕無摻和進來分上一杯羹的實力和膽識。

  不過,這還是金山幫派江湖的一件趣事。

  馬菲亞橫空出世于金山,安良堂的曹濱將賭場生意這么一塊大肥肉拱手相讓,是安良堂懼怕了馬菲亞,還是那曹濱另有企圖?呂堯雖曾經貴為安良堂第三號人物,但如今脫離了安良堂,也就只能算做金山的一個末流幫派,如此實力,居然敢跟馬菲亞玩出一手虎口奪食,其底氣是如何得來?那馬菲亞將會如何報復?如果兩邊真的干起仗來,安良堂的曹濱董彪又將作何態度?等等疑問,不無在挑逗著江湖人的神經,人們紛紛打起了精神,拭目以待。

  喬治甘比諾原計劃于這天上午再來唐人街安良堂堂口找曹濱商量老賭場人員的安排事宜,結果還沒出門,便得到了這個消息,一時間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洋人確實少了點小聰明,但這并不代表洋人就缺乏智商,喬治聽到了這個消息后,先是一陣驚愕,隨即便意識到這其中的蹊蹺。那個叫呂堯的人物,失去了自己賴以生存的賭場生意,與曹濱產生了些許矛盾實屬正常,甚至,因這種矛盾無法調和而導致分道揚鑣的結果也是能夠理解。但是,那呂堯居然敢于自立門戶另立山頭,而且仍舊是重操舊業繼續開辦賭場,那就有些疑問了。

  莫非,這是曹濱的有意安排不成?

  喬治在心中打出了一個碩大的問號。

  假若這只是那呂堯的個人行為,喬治心想看在安良堂的面子上也就算了,雖然會給自己的賭場生意帶來一定的損失,但相比曹濱幾乎是無償相送的舉措,自己還是賺到了。可是,這若是曹濱的有意而為呢?

  喬治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中華人的勤勞,那是有目共睹,中華人的精明,同樣是有目共睹。勤勞不消多說,但精明就得好好理論一番了,用好的聽的詞匯來描述,可以用精明這個詞,但若是用難聽的詞匯來描述的話,完全可以用陰險來表達。喬治與十年前就曾調查過曹濱,深知這個男人的厲害,論能耐,他可以獨自一人單挑內華達州及猶他州一帶的惡霸布蘭科,論耐性,他在狙殺敵人之時可以不吃不喝等上三天三夜,論智謀,安良堂近十個分堂口出了問題,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

  這樣的人,喬治絕對不希望招惹到。

  但擺在眼前的問題又不能不解決,喬治矛盾了好一會,最終決定還是要去拜訪一次曹濱,有什么事情當面說清楚,大不了,他放棄金山這塊地盤就是了。

  來到了安良堂的堂口,守門的堂口弟兄進去稟報了一聲,沒多會,便看到了曹濱親自迎了出來,那喬治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喬治,我的朋友,聽說你昨天下午就來看我了,實在抱歉,我有事外出,沒能接待好你。”離老遠,曹濱便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并向喬治展開了雙臂。

  喬治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和曹濱擁抱后,寒暄道:“湯姆,能得到你的親自迎接讓我感到十分榮幸,其實,我并不想帶著問題來打攪你,可是,問題卻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必須來向你征求意見。”

  曹濱邊走邊道:“我聽杰克說了,你是想聘用我原來的賭場工作人員,是嗎?”

  喬治道:“是的,湯姆,可是,這個問題卻被今天的另外一個問題給替代了。”

  曹濱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說的新問題應該是呂堯另立門戶重操舊業的事情,對嗎?”

  喬治直言不諱道:“是的,湯姆,我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但我想,我們既然是朋友,就應該相互坦誠的談一談。”

  曹濱停下了腳步,看了眼喬治,微微一笑,道:“我能理解你心中的疑問,你一定是在想,那呂堯的行為可能是受了我指使,對嗎?”

  喬治聳了聳肩,回道:“我知道這樣說會讓你不高興,可是,湯姆,做為朋友,我必須向你坦誠,我確實是有著這樣的疑問。”

  曹濱道:“謝謝你的坦誠,喬治,但凡誤會,均是因為相互之間做不到坦誠相待,你能以坦誠待我,我很欣慰,但這件事卻是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的,所以,我鄭重邀請你到我的書房去坐坐,我也會坦誠地告訴你這其中的原因以及我的難處。”

  在懷疑和相信之間,喬治還是選擇了后者,這也是他敢于只身前往安良堂的原因。既來之,則安之,去書房和留在外面并沒有多大的差別,若是曹濱有不利于他的想法,無論在哪兒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他。于是,喬治大大方方地跟著曹濱來到了二樓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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