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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走啊

  “結陣!”

  孫堅和牛十三,扯著嗓子來回奔走著高呼著。

  一個個穿戴好的鎧甲的將北營弟兄,一手提著蒙皮大盾驅趕戰馬奔走到湖畔以西三百步的位置,蒙皮大盾高舉頂,結成防箭的盾陣。

  多余的戰馬、物資,以及烏氏的三百來族人,則全扔在湖邊。

  三百步的距離。

  只要北蠻人沖不破將北營地的防線,就夠不著湖邊的戰馬和物資。

  張楚披掛整齊,拽著青驄馬的韁繩立在盾陣前方,眺望著西方天機的那一條黑線。

  地面在微微顫動。

  悠遠的馬蹄聲,既像是初春時節的滾雷,又有些像是秧歌陣的腰鼓聲。

  四千對陣三萬。

  怎么看這都是一場惡戰、死戰…

  但張楚不但不緊張。

  反倒有些想笑…

  人只有在面對同樣的場景,卻發現自己的選擇已經截然不同時,才能對自己的變化有最深刻的認識。

  四年前。

  他任錦天府假郡兵曹。

  三萬北蠻大軍來襲。

  他率一萬雜牌軍據城而守。

  打得是兢兢戰戰、如履薄冰、誠惶誠恐…幾乎打沒了他半條命。

  而今。

  他以四千精銳,正面迎戰北蠻人三萬大軍。

  他心頭盤旋的念頭竟然是:老子不去找你們的麻煩也就罷了,你們來該來找老子,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味了!

  揮之不去。

  四年光陰。

  云泥之別!

  張楚膨脹了嗎?

  并沒有!

  他先前力求穩妥,寧可趕夜路也不愿驚動了北蠻人,并不是因為他怕了北蠻人!

  要說他張楚都怕了北蠻人,那永明關十幾萬大離將士之中,就找不出一個不怕北蠻人的!

  張楚力求穩妥。

  只不過是不愿意身后這四千江北營弟兄,出現無畏的傷亡。

  北蠻人的命,就跟爛在地里沒人要的大白菜一樣,不值錢。

  而他的弟兄,個個都是忠勇的好漢子,好兒郎,千金都不換。

  一個將北營弟兄換一百個北蠻人。

  張楚都覺得血虧…

  但如果非打不可,他張楚又何懼!

  他還不是無敵。

  最弱的飛天宗師出手,都能像是捏螞蟻一樣,輕易而據的捏死他!

  但飛天宗師是那么好出的嗎?

  玄北州戰局糜爛了四年,也僅有霍青在太白府外殺退北蠻十萬的大軍那一次出手記錄!

  沒道理他張楚來草原野個炊,就走大運撞上的北蠻人的飛天宗師吧?

  退一萬步,就算他真是出門沒看黃歷,撞到了北蠻飛天宗師的手上。

  他亮明身份,北蠻飛天宗師,敢殺他嗎?

  他張楚可不是什么小家小戶的閑云野鶴氣海大豪。

  他是玄北武林盟主!

  是玄北江湖的臉面!

  他若是死在氣海大豪手中,那誰都不會來看他一眼。

  可要是有臭不要臉的飛天宗師不顧身份以大欺小,那玄北江湖背后的飛天宗師們必會出面給他討一個公道!

  北蠻人要有打飛天戰爭的勇氣,也不會眼睜睜的坐視三十萬鐵騎,覆沒于永明關以南…

  在張楚的理解中。

  飛天宗師,就相當于他前世那個時空的核武!

  有核武的國家,都知道世界核平的后果。

  所以哪怕有,輕易也沒誰敢動用。

  真正決定戰爭的,還是步槍加子彈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

  大口徑的重炮,大當量的導彈、航空彈,已經是能夠左右一場局部戰爭勝負的大殺器!

  但只要你有那個物件。

  哪怕不動用。

  說話也會比那些沒有的人,聲音更大一些。

  甚至不說話,旁人都會高看你一眼!

  最關鍵的一點。

  張楚并不認為,北蠻人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弄清楚他的身份。

  這一點很重要。

  因為如果北蠻人已經弄清楚他張楚的身份。

  那么,他們要么不會來動他張楚,坐視他來草原干一票后回大離。

  要么,就會派遣能攔得住他張楚的絕頂四品高手帶隊,來留下他這一支人馬。

  張楚甚至覺得,一支兵馬都很有可能不是北蠻人的金狼王庭派出來的。

  天極草原這么大。

  北蠻人的金狼王庭又在天極草原最深處。

  縱然他們踏入天極草原的第一時間內,就被草原外圍的北蠻人給發現了,并且以最快的通訊方式上報了金狼王庭。

  但這兩天一夜的時間,也僅夠消息一去一回,根本不夠金狼王庭調集兵馬,趕到這里劫殺他們。

  很大可能性,這三萬北蠻兵馬就是先前他們趕赴哈日部落時,贅在他們身后的那些草原鬣狗,聯絡附近的北蠻部落,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

  北蠻人,本就是拿起鞭子能放羊,拿起刀氣就劫掠,披上盔甲就敢攻城略地的野蠻游牧民族。

  遇到啃不動的肥羊,幾個部落聯手干上一票,干完再坐地分贓,在天極草原就和家常便飯一樣平常!

  張楚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這一彪北蠻兵馬,竟然在兩撥箭雨齊射之后,拎著彎刀,“烏拉烏拉”著,烏泱泱的一波莽了上來。

  先前在南邊和大離軍隊開戰的那些北蠻兵馬,可是早就成精了。

  一套步兵沖,騎兵轟;騎兵轟完,步兵沖的惡心戰術,玩得賊溜。

  連野戰,都變成前邊的騎兵沖,后邊的騎兵轟,前邊的騎兵沖完,后邊的騎兵接著轟。

  跟他們作戰的大離兵馬,都是一邊頂著彎刀,一邊冒著箭矢跟他們玩命…

  張楚都不必記得,多久沒見過這么蠢的北蠻兵馬了。

  樂得他幾乎是面帶笑容的抽出腰間的紫龍刀,像揮舞一根稻草那樣輕輕的一刀斬了出去。

  紫龍刀落下。

  長不知多少丈,宛如穿越金陽般的巨大暗金色刀氣暴漲而出,筆直的劈入了洪水般沖殺過來的北蠻大軍中。

  “轟。”

  剎那之間,漫天的血漿和殘肢碎片,仿佛瓢潑大雨一樣,幾乎遮蔽了沖殺過來的北蠻兵馬的視線。

  一刀之下,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的北蠻兵馬,直接清空出了一條長五六十長,寬有兩三丈的寬大裂痕。

  一刀之下,上千北蠻人,就此折戟沉沙,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絕頂四品刀下,普通人就如同芝麻大的螞蟻一樣!

  普通人連農夫鐮刀下的麥稈都不如!

  割麥子,一鐮刀下去充其量也只能割個幾十株!

  只有芝麻大的螞蟻,一腳下去,才可能踩死一千多只…

  眼見如此恐怖的一幕,三萬兵馬中上一秒還雄赳赳、氣昂昂,殺氣側漏的“烏拉”聲,瞬間就轉變成了驚恐欲絕的腔調。

  就像是對著路人狂吠不止的看家犬,突然發現主人拿起了大棒棒怒氣沖沖大步走過來,即將出口的“汪”,一下子就變成了驚恐的哀鳴。

  狗受驚了,會夾起尾巴哀鳴著逃竄。

  而這些都已經沖到將北營盾陣前方的北蠻兵馬受驚后,卻是本能的拽住戰馬的韁繩。

  他們不想吃肥羊了。

  他們想逃命。

  他們想離這個惡魔遠一些。

  可惜他們忘了。

  他們正在沖鋒。

  前邊的北蠻人強行勒住戰馬停了下來。

  后邊的北蠻人卻是剎不住馬,一頭撞了他們身上。

  頃刻間就撲街了大一片。

  十里奔襲積累的強大沖擊力,瞬間抵消了一大半。

  張楚見狀,手中紫龍刀一揚,爆喝道:“隨我殺!”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夾青驄馬的馬腹。

  青驄馬會意,撒開馬蹄就沖了出去。

  “殺啊!”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從盾陣之中爆發出來,巍然不動的盾陣瞬間化作一股鋼鐵洪流,在運動中便為錐形陣,狠狠的捅進了烏泱泱的北蠻兵馬中。

  張楚為錐形陣的錐尖。

  他不斷猛夾著青驄馬的馬腹,奮力向前。

  手中紫龍刀疾舞,帶起偏偏殘影,揮灑出一道道亮眼的暗金色刀氣,成片成片的收割著北蠻人的性命。

  三萬北蠻兵馬莽上來,只堅持數十個彈指,就潰敗了。

  他們像是受驚的馬群一樣,轉身拼了命的抽打胯下的馬屁,拼命的奔逃。

  他們逃。

  張楚和將北營贅在他們后邊追。

  一路銜尾追殺。

  留下大片大片尸骸。

  追殺出三四里地,眼見北蠻人戰馬和騎術的優勢已經拉開距離,再追下去也不會有多大收獲,張楚就要下令放棄追擊之時,前方的北蠻人突然像見了鬼一樣的,不要命的轉身沖了回來,嘴里還驚恐欲絕的大喊著“阿得”、“阿得”。

  張楚聽不懂北蠻話,倉促之間搞不明白前方發生了什么事,但手下卻沒閑著,又揮灑出一道道焚焰刀氣,砍死一大片涌向他的北蠻人。

  待他前方人頭攢動、重重疊疊的北蠻人,被他殺得稀稀疏疏之后,他忽然見到絲絲縷縷的血光,從稀稀疏疏的北蠻人中間溢了出來。

  那種血光。

  紅得耀眼!

  紅得妖異!

  紅得驚悚!

  給張楚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

  張楚一向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

  當下猛地一拽青驄馬的韁繩,強行止住了青驄馬的奔騰之勢。

  下一秒,一道血色的人影仿佛鯉魚出水那般,炸開漫天殘肢碎片沖天而起,朝著張楚這邊撲過來。

  慌忙之間,張楚見到無數縷淡淡的血光,在向空中的那道血影匯聚。

  “危險!”

  張楚心頭拉響警報,身軀卻是半點都不帶遲疑的猛然一縱,提刀沖天而起,迎向空中那道血影!

  “全軍撤退!”

  他運足真氣爆喝道,浩浩蕩蕩聲音壓下了戰場上嘈雜之聲。

  他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他,這個血影人很危險。

  但飛天不出,即便是有人能強過他,也決計留不下他這點自信,張楚還是有的!

  他必須要給將北營爭取時間!

  “鐺。”

  渾厚如銅鐘大呂般的金鐵相擊之聲響起,紫龍刀與一柄刀刃上布滿了缺口,仿佛鋸齒一般的門板大刀,重重的劈砍了在一起。

  恐怖的余勁,仿佛龍卷風一般劇烈的蕩開。

  一道暗金色刀影自張楚身上沖天而起,將他團團護住。

  血影人身后也浮現出無邊血海異象,仿佛只要血海不枯,他便立于不敗之地!

  在地面上的北蠻、大離雙方兵馬抬頭望去,就只見一把巨大的暗金寶刀壓住了一片遮天蔽日的血云!

  “轟。”

  兩股雄渾的真氣炸開。

  張楚與血影人同時倒飛而出。

  “嘭。”

  張楚倒飛十余丈,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強悍的余勁蕩開,將方圓十丈內的草原壓降三尺!

  他仰起頭來,感受著發麻的雙臂,目光驚疑不定的望著五十多丈外的那個人影,心知遇到勁敵了…絕頂四品!

  真氣強度,與他只在伯仲之間!

  百招之內,他或可以憑借已經走到巔峰的無雙之勢,將其壓制。

  但要決出生死,怎么也得兩百合之外!

  適時,那道人影身上彌漫的黏稠血光暗淡了一些,張楚終于能隱隱約約的看見那人的模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濃密的絡腮胡仿佛面具一樣遮住了半張臉,雙目中也盡是血色,不見眼白,也不見瞳孔…玄北州的叫花子都比他有人樣兒!

  張楚看了看他的模樣,再看了看他手頭那把能當鋸子使的門板大刀,心頭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但這股子熟悉感從何而來,他死活就是記不起來。

  此刻,被張楚和這個血影人兩面夾擊的北蠻兵馬,已經徹底潰不成軍了。

  他們慌不擇路的四面八方散開,玩命的逃命。

  四千將北營弟兄,正在收割一下逃得慢的北蠻人。

  而孫堅和牛十三,正在忙著將一個個試探用弩箭給自家盟主搭把手的鐵憨憨,踢得遠一些…

  無知者才能無畏。

  依靠著北平盟這顆參天大樹,孫堅和牛十三雖然都還只是七品,但都已經是屬于那種“知道得太多”的類型。

  張楚掃視了一圈兒,對孫堅和牛十三搖了搖手掌,示意他們將弟兄們帶得更遠一些。

  然后才回過頭,提刀指著前方那個血影人,大喝道:“張某刀下不收無名之鬼,報上…”

  他試圖尋找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然而“名來”兩個字兒他還沒吐出口,那個血影人已經帶著片片血色殘影,再度撲了上來。

  張楚見狀,只能一展紫龍刀,迎了上去。

  二人再度戰成一團。

  “鐺鐺鐺…”

  密集的金鐵相擊之聲,在遼闊的草原上響起。

  恐怖的余勁掀起一波高過一波的土浪,將平整的草原肆虐得體無完膚。

  血影人的鋸齒門板大刀,完全不成章法。

  在張楚這等已經走出獨屬于自身刀道的刀法大家眼中,簡直就是破綻百出。

  但偏生這個血影人,一刀快過一刀,一刀猛過一刀,而且刀刀都是近乎同歸于盡的搏命打法。

  砍得張楚暴跳如雷,卻又縛手縛腳,無可奈何,滿心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憋屈感。

  常言道,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張楚能橫、能愣,也不缺豁出一條命的血性。

  但總得有點什么過不去的理由,才能拼命吧?

  這血影人。

  出現的莫名其妙。

  這架。

  打得也莫名其妙。

  他怎么可能真跟他玩命?

  他又不是二十啷當,一言不合就能當街拔刀互砍的愣得頭。

  轉眼間,五十招已過。

  張楚竟然被這個血影人用一套不成章法的王八刀法,壓倒下風。

  壓得他心頭火氣上來了,把鋼牙一咬,爆喝道:“霸者無畏!”

  紫龍刀一展,一道磅礴的暗金色刀氣,攜帶有去無回的決然之意,一刀斬下。

  血影人見狀,一揚鋸齒門板大刀,身后再次浮現無窮血海異象,眨眼間匯聚于他鋸齒門板大刀之上,化作一道驚天的血色刀氣,迎向劈來下的暗勁刀氣。

  “嘭。”

  兩道恐怖的刀氣同歸于盡。

  剎那之間。

  金光與血光,仿佛成為了天地之間唯二的色彩。

  沙塵,沖起二三十丈高,

  劇烈的風暴,將周圍的尸骸卷起,四下飛散。

  而張楚與那道血影人,卻是同時狠狠的一踏地面,強行破開風暴中心,兩把大刀再度狠狠的劈砍在了一起。

  “嘭。”

  二人持刀相持著,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

  張楚怒得額頭青筋蹦起,咆哮著怒罵道:“你他媽是神經病嗎?”

  血影人瞪著一雙血紅的雙眼看著他,滿臉癲狂的張開嘴,無聲的“呵呵”笑。

  張楚見狀,氣得決心必須開一波大,秒了這廝!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這血影人張開的嘴里,少了一顆門牙。

  缺的那顆門牙的位置,還是那樣的熟悉…

  無數次出現過在他夢里。

  他僵硬的慢慢扭過頭,看了看架著紫龍刀的這把鋸齒門板大刀。

  再微微的后仰身軀,打量這個血影人的面部輪廓。

  一張齜著一口缺牙樂呵呵傻笑的臉,和這張精瘦得顴骨突出的面容,漸漸重合。

  他驀地睜大了雙眼,失聲道:“李正!”

  血影人聽到這聲高呼,癲狂的面容也突然一滯!

  張楚左手松開紫龍刀的刀柄,一把拉住血影人的手腕,憤怒的咆哮道:“李正!我是張楚啊,你他媽怎么連我都認不得了!”

  這不是已經消失了四年的李正又是誰?

  李正雙眸中的血光消散了一些,終于露出了黑色的瞳孔和眼白,就像是一個幾天幾夜沒睡覺的疲憊漢子。

  他怔怔的盯著張楚看了好一會兒,如夢初醒的嘶聲道:“楚爺?”

  “啪。”

  張楚抬手就甩了他一個耳光,竟有些慌亂的急聲道:“你清醒一點,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怎么不回玄北州去找我們?”

  他死死的攥著李正的手腕,仿佛一松手,血影人就會再度從他面前消失。

  李正怔怔的望著他看了許久,雙眸中血光忽然再度大盛,他大力的掙脫了張楚的手,扔了鋸齒門板大刀,抱著腦袋痛苦的拼命嚎叫:“啊…”

  張楚沖上去,要抓住他。

  李正卻轉身,帶著片片殘影拼命的往北方奔逃而去,口中亡命的哀嚎:“楚爺,快走,走啊…”

  張楚慌亂的追了上去,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李正,你他媽又要去哪兒!”

  “李狗子,你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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