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星空之下,雄渾激烈的鼓點,在曠野之中炸響。
縱然是早已有心理準備的鎮北軍數萬大軍,都被這一聲突兀卻強勁的鼓點,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第一次上戰場的紅花堂六千幫眾,更是頭皮發麻,顫栗得幾乎要抓不穩手里的長刀。
廝殺還未開始,他們心頭卻已經殺得人頭滾滾…
張楚不是第一次上戰場。
但他也在顫栗。
他覺得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就好像…在這之前,他一直都處于奄奄一息的狀態。
直到這一聲鼓點,化成一劑腎上腺素,狠狠注入了他體內,他才真真正正的活了過來!
在離開鎮北軍的這一年半時間里,他做了很多很多事。
建設太平鎮。
壯大太平會。
掃平北飲郡…
但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總也打不起精神,總覺得日子過得就跟涼白開一樣,淡而無味。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魂兒,丟在了北方。
丟在錦天府。
丟在了五百里南遷路。
很多人、很多事,他絕口不提,心頭卻是一刻都不曾忘記…
塵歸了塵。
土歸了土。
只余下仇恨,像孤魂野鬼一樣在武定郡與北飲郡之間徘徊。
“咚咚咚…”
急促的鼓點,沒有任何鋪墊,直接就進入了高潮。
鎮北軍數萬將士心中的熱血,也像火山爆發,澎湃的噴涌而出。
張楚拔刀,鋒指西方,咆哮道:“眾將士,隨我破敵!”
“殺啊…”
前軍一萬九將士,吶喊著隨張楚往西城門狂奔而去。
夜襲的數萬鎮北軍,于錦天府南城門數百丈外分路。
一路往東,攻東城門。
一路往西,攻南城門。
一路剛正面,攻南城門。
城頭上北蠻人,直到鼓點聲響起,才舉著火把往城墻下探頭探腦的四下張望。
隔著百十丈,張楚仿佛都看到了他們臉上的懵逼表情。
投石車不斷發出低沉而強勁的機括聲。
將一塊塊面盆大小的石頭送上城頭,分不清是石屑還是血肉的玩意,漫天飛濺。
一架架云梯搭到箭垛上,一個個全身披甲的前軍老卒叼著腰刀,一手拿著蒙皮大盾,卯足了勁兒往上爬。
城頭上的北蠻人也不是吃干飯的。
箭矢,就像是蝗災過境一樣,時刻在所有前軍將士的頭頂上亂飛。
滾石、檑木、金汁,也是一點都沒客氣的不停往下倒。
張楚瞧著有些發怵。
箭矢、滾石、檑木他不怕,就算劈不開,也傷不了他…
唯獨金汁那玩意兒,擋也不好擋、躲也不好躲,雖然傷不著他,但光那玩意的真實屬性,就足夠惡心他好幾個月了。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鎮北軍用這些手段,對付了北蠻人幾十年。
現在北蠻人全還回來了…
他開口道:“傳令晉起,他的驍狼營可以撤回來了!“
一名傳令兵接令,縱馬朝陣前沖去。
張楚回過頭,大喊道:“焦山、孫堅何在!“
二人打馬出列,揖手道:“末將在!“
張楚:“你們倆看清楚了么?“
焦山:“請將軍下令!”
孫四兒:“就等您說話!”
張楚頷首:“拉弟兄們上去試試吧,穩住陣腳,一步一步推進,不用著急。”
二人領命:“末將領命!“
二人調轉馬頭,回轉本陣。
“兄弟們,將軍有令,攻城!”
“老少爺們兒們,幫主說話了,讓咱們上去跟北蠻人干一場,扎穩腰帶、綁好刀把子,別給咱幫主丟面兒!”
六千人馬舉著盾牌,整整齊齊的步出本陣,一步一步壓向城門。
張楚跨坐在青驄馬上,目送他們離去。
身為前軍主將,他原本應當帶頭沖鋒。
但他前軍接到的將令是佯攻。
如果他這個主將都攻上去了,那就是死戰、強攻了…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仗著自己有點本事,就不顧大局瞎幾把折騰這種蠢事,他不會干。
所以哪怕他不理解霍鴻燁的將令,依然會一絲不茍的去執行霍鴻燁的將令。
而且,他這會兒已經敏銳的察覺到,城頭上北蠻人的反擊力度,正在一點點的下滑。
“難道是…”
張楚心頭還有些吃不準:”聲東擊西?“
攻城戰,攻守雙方皆有優勢。
守城方的優勢,便在于城高池深、居高臨下的地利。
而攻城放的優勢,便在于靈活機動,可以點破面。
同等兵力下,守城方要守四城門,而攻城方,只需攻破一座城門。
但這世間上,很少有絕對的事。
善攻的將帥,能因地制宜,廢掉守城方的地利。
善守的將帥,也能以攻代守,廢掉攻城方的機動性。
在張楚看來,今晚這一波夜襲,拉平的就是攻守雙方統帥的指揮能力。
再名傳千古的名將,也不可能完全依靠感覺打仗。
但現在,攻守雙方,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對手是誰,有多少兵力。
只能依靠對方的進攻強度、反擊強度,來大致的判斷。
但進攻強度和反擊強度,是能造假的。
就好像西城門。
張楚手下七個營輪流攻城,最多的時候,也只有兩營人馬在參戰,如果城頭上的守將根據他的攻擊強度,來判斷他的兵力,那無疑是大錯特錯。
此次鎮北軍夜襲,采取的是圍三闕一之策。
南城門、東城門、西城門,皆有鎮北軍大軍攻城。
西城門的前軍是佯攻,那么另外兩座城門之中,必然有一門是強攻。
現在,擺在北蠻守將案前的問題就是:要不要調配兵力?怎么調配?
不調配,萬一正在被強攻的那一座城門,真被攻破了怎么辦?
調配,萬一攻擊力度很小的這兩座城門,鎮北軍其實是佯攻怎么辦?
還有北城門外,真的沒有鎮北軍埋伏嗎?
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決策失誤,都可能導致城破全軍覆沒!
北蠻守將兩眼一抹黑。
霍鴻燁的情況其實也不比北蠻守將好多少。
他同樣只能依靠各城門的反擊力度,來判斷北蠻人的兵力調配。
但反擊力度這個東西,同樣是可以造假的。
北蠻守將完全可以命令一半兒士卒反擊,另一半士卒抓緊時間休息,恢復體力。
一旦霍鴻燁判斷失誤,佯攻轉強攻卻恰好踢在鐵板上,那今晚這個大好戰機,也就白白浪費了。
但無論怎么說,霍鴻燁今晚這一出虛實相應的夜襲大戲,已經令張楚對他的指揮能力大為改觀。
單憑他現在掌握的信息,如果今晚這一戰沒有第三方來攪局,鎮北軍有極大可能攻破錦天府。
畢竟今晚這一局,是他霍鴻燁在操盤,他占據著絕對主動。
古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誰都沒有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