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還未至,帳內的張楚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不多不少,正好一馬四蹄之聲。
張楚心頭一凜,一把抓起身側的驚云刀就從錦塌上跳了下來。
”來得真急啊!”
“還真拿我張楚,當待宰的羔羊?”
他冷笑著喃喃低語道,眼神中有寒意閃過。
他抬手將拇指和食指塞進口中,吹了一聲響哨。
十幾息后,三名身著玄色紅花堂制式衣衫,五官普通得丟到大街上就很難再找出來的青年男子,悄無聲息的掠進了帳篷內,腳步聲輕得就像是貓兒一樣,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
三人行至張楚身前,單膝點地,持兵行禮道:“屬下拜見幫主!”
張楚的目光掃過著三人。
他知道,他們都易了容,他們的真實面貌不長這樣…其中還有一個女扮男裝。
九州之內,能將他們的身份和面貌對上號的,唯有他與騾子二人。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三人不自報家門,張楚完全無法分辨出來,誰是誰。
連那名女扮男裝的“影”,他都不知道是那位。
不是他臉盲。
而是他們的易容術,博采眾家之長,技藝高絕,近乎換頭,哪怕是女扮男裝,不上手也很難分辨出來。
血影衛內部,地位最高的是騾子,他的代號的是”血影“。
騾子之下,有六影六刺。
六影負責情報系統,六刺負責暗殺行動。
張楚這次出來,隨身攜帶了二影一刺。
平日里他們隱藏在何處、化身為何人,張楚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無論他身在何地,只要吹響響哨,他們三人就會現身聽令。
“外邊來的,是萬氏天刀門的人吧?”
張楚問的心有成竹。
然而真相,卻是牛頭不對馬嘴。
“稟幫主,來的是一員身負赤紅甲胄的騎兵,打北方而來,當是鎮北軍之傳令兵。”
張楚聞言愣了愣,臉色有些尷尬…
這個問題若是讓騾子來回答,他肯定會顧忌到自家大哥的臉面,回答得盡量婉轉一些。
六影六刺不一樣,他們是這個時代最職業的情報機構頭目,所接受的也都是這個時代最專業的情報機構訓練,他們講究的是簡潔、高效、精準。
能用三句話點明來人的身份,而不是用一句話直接簡單粗暴的反駁張楚的錯誤,已經是給了他這位大BOSS莫大的臉面,換了騾子,都不一定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張楚摸了摸鼻子,沒有掩飾自己的錯誤:”是我弄錯了,你們下去做事吧。“
“是,屬下告退!”
三人垂著頭,迅速倒退出帳篷,動作行云流水,幾個呼吸間,張楚就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
這種等級的刺客,連他這樣的高手,一個疏忽都得陰溝里翻船…
張楚心下感嘆著坐回錦塌上,安心等待孫四兒前來求見。
“鎮北軍的傳令兵?”
他的眉頭慢慢皺起。
他不意外霍鴻燁會派傳令兵來尋他。
先前霍鴻燁攛掇姬拔去太平鎮請他出山任前軍副將,與其說是“請“,還不說是提前給他打一聲招呼,也提前給他鎮北軍拉一路援兵。
他身上到底還掛著鎮北軍“游擊將”的散職,霍鴻燁若真鐵了心的調他北上,只需一支將令,他除了揭竿而起,就不得不從!
他意外的是…霍鴻燁的傳令兵,來得太快了!
鎮北軍揮師北上,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個月!
鎮北軍經過這一年多時間的補充休養后,可是十五萬人的滿編軍團啊!
十五萬人的滿編軍團,才開戰不到半個月,就要向他一個幫派頭子求援?
戰局到底有多慘烈?
霍鴻燁到底有多廢物?
如果接令,他又要死多少弟兄?
他合起雙眼,遮住一雙暗淡的眸子。
不多時,孫四兒的聲音便從帳外傳來:“啟稟幫主,鎮北軍傳令兵求見。”
張楚沒睜開雙眼,低沉的道:“進來。”
帳簾掀起,孫四兒領著鎮北軍傳令兵大步行至帳篷中。
傳令兵行走間,腰刀隨著他的腳步撞擊在甲胄上,發出“哐當”、”哐當“的悶沉金鐵相擊聲。
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就將張楚的思緒推出帳篷,化身成一個是腳不沾地的幽靈,一路向北漂,瞬息數十里。
他都到了荒草萋萋間白骨掩映的五百里南遷路。
他看到了擱淺在運河邊上的殘破大船。
他看了破敗、黝黑的錦天府。
他強行睜開了雙眼。
他不愿看到這一切。
在這世界上,他應該是沒有故鄉的。
但錦天府于他,確有著其他州府所不具有的意義。
“標下前軍怒獅營斥候蔣茂,拜見將軍!”
兵甲整齊的傳令兵,行至張楚的塌前,畢恭畢敬的揖手道。
張楚打量著他身上的風霜之色,到底還是沒能硬得起心腸扮黑臉,伸手輕輕扶起年輕的斥候:“起來吧兄弟,這么遠的路程,辛苦你了!”
無論仗打成什么樣子,和他們這些大頭兵都沒多大干系。
他們都是熱血的好兒郎。
無論是拋頭顱,還是灑熱血,他們都不曾后退。
“將軍面前,標下不敢言辛苦!“
他的一句溫燕,令體格魁梧的傳令兵一下子就濕了眼眶,他低著頭,麻利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封著火漆的尺余木匣,雙手呈給張楚,躬身道:“少帥親筆函在此,請將軍查閱。”
張楚接過木匣,檢查了一下火漆的上印鑒…的確是霍鴻燁的。
他沒急著打開,而是先朝孫四兒揚了揚下巴:“送這位兄弟下去,吃頓熱乎的,再給他找倆馬車,待會兒隨我們出發。“
“是,幫主!“
孫四兒應了一聲,然后就一手搭到一臉欲言又止的傳令兵肩膀上,嘻嘻哈哈的道:“走吧兄弟,別瞧咱這兒也是營盤,什么好吃的都有,你盡管放開肚皮吃,管夠兒。”
代這二人出去之后,張楚才打開木匣,從中取出一方明黃色的錦帛。
攤開,就見上邊寫滿蠅頭小楷。
“張楚吾友,見字如面…
張楚一字一字的看下去,眉頭越皺越緊。
他皺眉,并非是霍鴻燁的語氣十分強硬,令他非去不可。
恰恰相反,他皺眉,只因霍鴻燁信用的語氣,太誠懇、太隨和。
信上闡述了他們攻打的錦天府所遇到的困難,以及他們現在損兵折將卻一無所獲的困境,和迫切需要他北上前去幫忙的愿望,還順口說了一句,他會派人前往天刀門大雪山代為說和,請張楚勿要有任何疑慮。
霍鴻燁完全沒擺他鎮北王世子、鎮北軍少帥的架子,張楚仔細的看了一遍,沒在信中發現任何“征“、”辟“、”軍令“等等字眼。
霍鴻燁應該知道,他只要用上這些字眼,就能強行征調張楚北上的。
單單這封手書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寫信的人,真拿看信的人當朋友。
但張楚好歹也是一幫之主,怎么也不會被霍鴻燁一封親筆書就忽悠得上了頭。
他看完這封親筆書,心頭只有一個感覺:還霍鴻燁人情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