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明月高懸。
張楚趴在地上,四肢著地,右腿在前、左腿在后,身軀前傾,頭顱高抬,仰望星空,作莽牛望月式。
只見從他背脊正中心,一條大筋宛如小蛇一般起伏不定,帶動著他的背部肌肉不停顫動。
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的從他臉上滑落,在他的下巴處匯聚成線,將地面都打濕了一大片。
他很累!
背上,更是痛得像是被人用錘子砸過一樣。
但他清楚,自己的血氣,還沒過紅線。
“再堅持十個數!”
“不,五十個數!”
“一、二、三…二十三…”
“嘭嘭嘭!”
“楚爺,歇下了么?”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張楚的默數,心頭那股子再堅持一會兒的勁兒,瞬間就泄了。
“誰啊!”
他爬起來,惱怒的喝罵道,“這么晚了,敲錘子個門啊!”
“楚爺,小的是郭野,五爺請您馬上過去一趟!”
張楚聞聲心頭一沉。
這個點已經是凌晨,劉五如果沒有緊要的事情,不會這個點請他過去。
除非…
張楚心頭急轉,嘴里應付了一句“等著”,轉身就往屋里走。
“楚兒,誰啊!”
被敲門聲驚醒的張氏,披著衣裳,拿著油燈出來了,神情緊張的望著張楚。
張楚迎上去,扶住老娘,若無其事的笑道:“是堂里的一個弟兄,堂主今晚高興,派人來請兒子過去飲酒呢!”
上次他裹著一身繃帶回來,好玄沒把張氏給嚇過去,拉著他“吧嗒吧嗒”的掉了半日的眼淚。
張楚是好說歹說,才止住了老娘的眼淚。
但從那之后,張氏就成了驚弓之鳥,張楚每次外出,都要千叮嚀、萬囑咐,幾時出、幾時回,張楚都必須說清楚。
反正他不歸家,多晚張氏都等他。
這才是真·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一輩子總操心就問個平平安安啊!
張氏反手抓住張楚的手腕,語帶哀求的低聲說:“這么晚了,飲什么酒…能不去么?”
老人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但真不笨啊。
張楚能說什么?
不去?
劉五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事到如今,豈能是一句“不去”就能打發的?
他只能輕聲的安慰老娘,賭咒發誓說真的是飲酒,今晚一定回來。
張氏哪肯信,任他好說歹說,反正就是沒有回屋歇息的意思,拿著油燈就在屋里坐下。
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張楚。
言下之意:娘攔不住你,但你今晚要不回來,娘就不睡…
張楚是恨門外那個不會辦事兒的郭野恨得牙癢癢,就不能小點聲,不驚動他老娘么?
他是真沒辦法了。
只能滿心愧疚的換了衣衫,把藏在屋里的雁翎刀翻出來,藏在大氅下,在自己老娘憂心忡忡的目光下,拿著幾個饅頭推門出去了。
張楚一路召集麾下的小弟趕到黑虎堂。
然而黑虎堂卻是早已人去堂空!
留守的幫眾告訴張楚,早在一炷香前,劉五就已經率領堂口內的弟兄,趕往牛羊市場支援四海堂去了。
張楚仔細一詢問,才得知八門幫趁夜突襲了四海堂堂口,四海堂放了青龍響箭請求支援。
青龍響箭一出,凡是青龍幫幫眾,無論身處何地、在做何事,都必須立刻前往支援,否則,幫規伺候!
張楚不敢多耽擱,連忙帶上手底下的二十多號小弟趕向牛羊市場。
一路急行軍。
剛剛踏進牛羊市場,張楚就見到一陣沖天火光,方向正是四海堂堂口所在。
依稀得,還能聽到那邊傳來的廝殺聲…
頭一次面對這種規模的廝殺,張楚心頭也是揣揣不安,不由的放慢腳步,拉過李狗子和余二叮囑道:“待會不管情況如何,你們都別悶著頭往上沖,記住,你們的責任是管好自己手底下的弟兄,人是你們囫圇帶過來的,也要囫圇帶回去!”
兩人只當張楚是想要保存實力,點頭應下。
張楚還想再叮囑二人一番,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有些話,涉及到他和劉五的謀劃,泄露出去會引起大麻煩。
一路向前,靠近四海堂時,他拔出腰間的長刀提在手里,用一條汗巾將刀柄綁在手心。
眾小弟見狀,也紛紛有樣學樣,或用頭巾或割下一節衣袖,將武器牢牢的綁在手中。
四海堂,早已被沖天的大火吞噬。
到處都是晃動的人影、到處都是猙獰的尸體。
匯聚成灘的鮮血,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妖異的光芒!
這畫面,簡直…提神醒腦!
張楚趕到,晃眼一掃,只找到了劉五。
因為人影晃動的火光下,只有正在和一個光頭大漢捉對廝殺的劉五,方圓三四米內,空無一人。
正當他發愁不知如何分辨敵我時,忽然聽到一聲爆喝。
“張楚,你踏馬倒是上啊!”
張楚定神一看,是趙昌輝!
那貨光著一條膀子,提著一把刀正在人群中大砍大殺。
他瞬間就明白了,擼起左手衣袖,手中長刀一震,爆喝道:“跟我沖!”
話音未落,他已經一馬當先的沖入人群中,見到沒有光膀子的人,就是一刀劈過去。
這種凌亂廝殺,沒有任何技術性可言。
憑的,就是一腔子血熱!
誰手下多,誰就夠狠!
誰不怕死,誰就夠兇!
誰力氣大,誰就夠猛!
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哀嚎聲,夜色下沖天的火光,更是不斷刺激著人內心最深處的邪惡。
人在這種大環境下,只會有兩種變化。
要么崩潰。
要么瘋狂。
張楚準備得足夠充分,他自身也不缺乏豪勇之氣。
他沒崩潰,他漸漸瘋狂了。
滾燙的熱血,在他胸中激蕩,就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不吐不快,不砍殺不快!
一路砍殺,無人是他一刀之敵!
四個近身小弟,緊緊的跟在他身后,為他護住后背,為他解決了后顧之憂!
忽然,一條黑漆漆的齊眉鐵棍從他側方掄過來,正面砸在了張楚劈出去的雁翎刀上。
“鐺!”
尖銳的金鐵相擊聲中,張楚只覺得持刀的手猛地一震,若不是刀柄用汗巾綁在手心,雁翎刀幾乎脫手。
他一扭頭,就見到了一個身著褐色勁裝、身體敦實如鐵塔般的中年漢子。
對方身后,同樣跟著幾個近身,想來肯定是八門幫的頭目級人物。
他在打量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同樣也在打量他。
“力道不錯…你是誰?”
殺紅了雙眼的張楚哪里答話,扭身上前一步,揚起長刀,又是一記毫無花哨的力劈華山,斬向中年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