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坐在轎車里,遲遲沒有下車。
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李之峰跟了他這么久,心里再清楚不過,長官是在猶豫。
甚至,還有一點害怕。
害怕沒什么可恥的。
是人都會害怕。
不過長官這次有些不同。
“老賈,我讓你登的廣告你登了沒有?”孟紹原忽然問了聲。
“登了。”賈鵬程接口說道:“包括‘中央日報’在內的發行量特別大的報紙,我都登了。”
“可是怎么還沒有來?按理說,他應該看到了。”
沒人知道孟紹原說的“他”是誰。
終于,當又一根煙抽完,孟紹原打開了車門:
“不要有任何動作,尤其是你們,李之峰,蘇俊文,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許輕舉妄動。”
“知道了,長官。”
孟紹原下車前,李之峰居然說了句:“長官,放心吧,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以您這禍害程度,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我靠!
你等著,等我這次真的沒事,再找你好好的算算賬!
坐在薛岳對面,孟紹原一聲不吭。
薛岳的臉色嚇人。
很安靜。
就和審問柳玉森時候一樣的安靜。
“你,好。”
終于,薛岳率先說出了這兩個字,只是,這個“你、好”,聽起來怎么都覺得滲人。
他冷冷的盯著孟紹原:“說吧,你悄悄留在長沙,做了多少事了。”
在薛岳面前,孟紹原沒有必要隱瞞,他本來也不準備隱瞞什么。
他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把里面的一疊材料拿出來:
“薛叔叔,你看下。”
薛岳接了過來,看了一會,原本就難看的臉色變得愈發陰沉起來。
等到草草看完,他把材料往邊上一扔:“豈有此理!”
“那是原供詞。”
孟紹原緊接著又拿出了一疊材料:“這是修改后的供詞。”
修改后的供詞,把上面一切對薛岳不利的地方全部抹除了。
整個看起來,就是柳玉森做盡了壞事,而且為了一己之私,不惜栽贓陷害田博勤。
薛岳一邊看著,一邊問道:“孟紹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沒什么,就是為了薛叔叔考慮而已。”
薛岳聽到這里冷笑一聲:“你背著我,偷偷做出這么多事情,你居然還說是為了我考慮?”
“沒錯,是這樣的。”孟紹原絲毫不慌:“薛叔叔,我這個人做事,雖然有時候顛三倒四,不顧后果,可在我的心目中,薛叔叔的名聲比什么都重要。
在您心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有所得,必有所失。您不在乎別人怎么評價您。可是我在乎。
我在重慶待的這段時間,看清楚了一件事,您的敵人,不光有正面的日軍,還有躲在暗處的敵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想要替換了您。
甲派乙派,現在在湖南,甲派全面壓制乙派,可是,你以為乙派的人會甘心?田博勤和孫侖案的影響力,眼下還只局限于湖南,一旦傳到了重慶呢?”
說到這里,孟紹原自己苦笑了一聲:
“其實,我是軍統的,也應該算是半個乙派吧?我一個乙派的,卻處處為您這個甲派的考慮,會不會被看成叛徒?”
他重新看向了薛岳:“薛叔叔,我不在乎什么派別,我也不想牽扯到派別里,我就想當個純正的特務,就和您一樣,當個純正的軍人!”
薛岳的目光瞬間便變得凌厲起來。
這話,別有所指!
孟紹原不害怕,他也豁出去了:“坐鎮中樞,決勝千里,世人皆不如您。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玩弄權術,您不如那些政客!
用您時,您是司令長官,是HUN省政府主席,是甲派在湖南的中堅力量。用過了,您什么都不是,您過去的那些事,反而會成為他們用來對付您的利器!”
“孟紹原,你夠了!”薛岳勃然大怒。
沒夠,沒夠。
沒人比孟紹原更加清楚薛岳的未來了。
委員長從來沒有信任過他。
那些妒忌他的人,他的政敵一直想置他于死地。
堂堂的抗戰名將,一代戰神,長沙之虎,在今后竟然會一丁點兵權也都沒了。
連他的住處和辦公室也會遭到搜查。
甚至于,在他晚年,因為付不起房租而成為了被告!
這些,有因為他不是委員長的“自己人”,委員長從來沒信任過他的原因。
也有在他主政湖南時候,樹敵過多的因素在內。
薛岳在軍事上,用兵如神,鋒芒所到之處無可匹敵。
可是在政治上,他卻接二連三的,總是做出錯誤選擇。
早年的先投靠,再轉投,總之就是不奔委員長。
到了后來因為職務問題,薛岳大怒,轉頭南下參與了多次反委員長的活動。
這些都成了委員長心中的一根刺。
如果不是抗戰爆發,薛岳依舊無法得到重用。
這也就造成了,薛岳一到湖南,立刻便把湖南軍政大權牢牢的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可他一直都疏忽了一件事。
現在抗戰非常時期,不管你做什么,別人都只能忍著。
一旦稍稍太平了一些以后呢?
他立刻就會成為出頭鳥。
孟紹原還知道,未來,那些他的政敵,紛紛落井下石,結果,只讓他當了一個手底下沒有一個兵的“海南防衛總司令”的虛職。
問題是,這些事,孟紹原沒有辦法和他明說。
孟紹原坦然說道:“我還沒說夠。政治上的事,我知道的也很淺薄,但我知道,如果您在老百姓嘴里的口碑好了,那些人多少總會投鼠忌器的。
我特意修改了證詞,為的就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到柳玉森的頭上去。您不知道這些事,都是長沙的那些官員,和柳玉森互相勾結做的。
您最大的責任就是受到蒙蔽而已。爾后,您越想此事越覺得蹊蹺,于是派人暗中調查,終于查明了事情的真相,為田博勤和孫侖平冤昭雪!”
“孟紹原,你幫我想的很周到啊。”
“這是我做侄子的應該做的。”
“我要是不按照你說的去做呢?”
“薛叔叔,這是副本。”
“你說什么?”
“我說,您看到的這些都只是副本而已。”
“正本呢?在哪里?”
孟紹原笑了笑,反問了一句:“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