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是最后記住他們的人
那是一個女人的臉龐，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發絲濕漉漉地垂在腦后，在冰雪中凝固。
她畫著精致的妝容，臉色白如冰雪，只有紅唇在雪中如火焰般燃燒，她在冰雪中仿佛沉眠一般，雙目緊閉，嘴角甚至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
路遠一時間驚嚇出口。
“啊！”
“發生了什么？”蘇眉在上面看不到路遠這邊的情況，但是卻能夠聽到路遠的聲音，聽到路遠的尖叫，蘇眉連忙詢問道。
“什么都沒有發生。”路遠回答道。
這已經是冰窟窿的最深處了，路遠已經抵達了堅實的地面。
他回頭，用防寒服上的燈光去照耀身后的冰層，發現在那有些模糊的冰層中，有無數的黑影在那里影影綽綽地浮現著。
其中離自己比較近的，可以比較清晰看到人類的身形。
路遠甚至可以猜想乃至于確定，之前極地履帶車所鉆開這個孔洞時候所碰到的奇怪的東西，現在看來就是人類的尸體。
“什么都沒有，我磕到了一下。”路遠開口說道。
蘇眉那邊半信半疑地嗯了一聲，不再問。
路遠則抿住嘴唇，看向眼前的一切。
這是整座城市都被冰封掩蓋的墳墓。
可是之前的明日未臨中，并沒有設置這些。
甚至說，在之前的明日未臨中，玩家幾乎看不到尸體。
除了特定的幾個場所，其余的地方是干干靜靜地，就好像上百億的地球人，在死去的時候尸體一瞬間消失，就如同約翰史密斯死去的時候那樣化為冰晶然后粉碎。
這一方面是為了優化處理，另外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淡化世界毀滅帶給玩家的絕望感。
但是在而今這個世界，才是最接近真實的世界。
所以說，這個地球上埋葬的是上百億在十年乃至于三年內死去的人類的全部尸體。
他們都沉睡在這里，陷入永恒的安眠，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當生命死亡之后就是一無是處的虛無。
路遠伸出手，想去撫摸剛才那個嚇到自己的女人的臉龐，并且慶幸剛才只是毫厘之差，否則的話，極地履帶車就會把她的尸身徹底斬首破壞。
“為什么他們會走出來呢？”路遠在心中問道，然后接著詢問了交通委。
當然，這個自言自語沒有給那邊的蘇眉接通。
“我不太清楚人類的想法。”交通委這樣平靜地回應道，雖然路遠知道這個交通委實際上潛藏著瀅的人格，但是或許是沒有激活的緣故，或許只是瀅在沉睡，總之，一個沒有性格的交通委是更好的交流對象。
“但是，這應該是追求死亡的表現。”
交通委這樣回答道。
路遠沉默以對。
在世界在緩慢變冷死去的時候，那些在寒冷的城市中瑟瑟發抖的人們又會選擇怎么做呢？
像這個女子這樣，自己給自己畫好妝容，穿上好看的衣服，然后走到落雪中等待死去，恐怕也是一種不錯的死法？
這又該是一個多么絕望的世界。
路遠只能長長嘆了口氣，轉身向著這幢樓房的室內走去。
這次極地履帶車上所攜帶的物資，并沒有當初像蘇眉那次帶的充足，由于知道接下來還有一定潛在的戰斗，所以說路遠現在在這些地方不僅是搜尋可能治療蘇眉的藥物——這個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在濱海市那樣危險的前提下，路遠和蘇眉都不打算過早地踏足那個地方。
他們需要在這些城市的廢墟中去搜尋食物，藥物，一些必要的武器，來補充極地履帶車的物資消耗。
并且——路遠也會累，也會病，也會死，所以，必須做出完全的準備。
“我這里，一切順利。”
路遠開口對蘇眉說道。
他隱瞞了自己在冰下看到的那如同黑色森林一般的尸體。
但是趙君離看到了那些尸體。
他透過屏幕看到了路遠看到的那個世界。
那個遍布著死亡與絕望的世界，父女結伴而行踽踽獨行的世界。
即使置身事外，但是看到那些死亡的時候，趙君離也發自內心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這是你們所看到過的東西嗎？”趙君離張口問向路瑤。
路瑤搖了搖頭。
趙君離表情露出欣喜的那一剎那，路瑤看著趙君離繼續說道：“我們看過比這更加可怕的事情。”
“事實上，像路遠所看的那樣，化好妝，尋求優雅永恒的死亡的人類終究只是少數。”
“更多的人，會選擇在絕望中酗酒度日，最終在越來越寒冷的天氣中絕望地大醉出門。”
“你知道嗎？”路瑤微微笑道：“在人被凍死的時候，大腦會為了生存而關閉四肢的血液流通，而重點保護心臟大腦這些生存的重要器官，并且會擴張血管，讓深層的溫暖血液試圖去溫暖你已經被凍僵的表層，這個時候你會感覺全身非常的溫暖乃至于燥熱，這會讓你在臨死的時候脫光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尤其是那些酒醉并且神志不清的人。”
“所以說最終當在冰雪中發現那些人類的殘骸的時候，他們大多數都全身赤裸，扭曲著身體，但是臉上無一例外都露出著幸福的溫暖的笑容。”
路瑤笑容平靜地看著趙君離：“你能夠想象那個場景嗎？趙公子？”
“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吧。”趙君離回答說道。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是怎么死的嗎？”
路瑤搖搖頭：“抱歉，我并不知道。”
“在太陽熄滅之后，有太多人悄無聲息地死去，就好像如今死去一只螞蟻一樣平凡，我并不知道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死去的原因，但是我看過這個世界死去的絕大多數人的遺骸。”
“因為我想記住他們死去的樣子，如果連我都忘記了他們，那么這個世界就不會有一個人記住他們了。”
趙君離點了點頭，突然說道：“你現在同樣在幾乎全世界所有人的身邊都遍布了分身，那么現在的你，也就真的看到了他們大多數人死去時候的樣子嗎？”
路瑤笑了笑：“這是禁止說明的事項呢。”
“但這是你想要拯救這個世界的原因？”趙君離問道。
路瑤無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