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暗與猜疑
“都一樣嗎？”蘇眉反問道。
路遠則認真點了點頭，回答道：“都一樣。”
“當五艘的戰艦脫離了地球，決定作為游子奔向深空的時候，一場奔向太空的第一堂課就這樣展開了。”
路遠看著蘇眉：“在書中，這堂課被稱作黑暗森林。”
“在宇宙這個黑森林中，每一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他們既是獵人，但同時也是獵物。”
“在宇宙這邊無邊無際的廣大汪洋中，進行這真正可怕的星際戰爭，但是同時，每一個冒出頭被發現的獵人，都會被在暗中發射的子彈擊殺，然后這片森林又重歸黑暗。”
路遠如是說道。
“我們現在也是這樣嗎？”蘇眉問道。
路遠搖搖頭：“我們現在是什么樣的，這個世界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沒有一個人能夠說明白，但是向世界吶喊自己的存在，在黑暗的夜幕下點燃一簇篝火，這本身毫無疑問是危險的行為。”
“你聽說過猜疑鏈嗎？”路遠問。
“猜疑鏈？”蘇眉反問。
“我不相信你。”路遠看著蘇眉：“這是我對你的猜疑。”
“你知不知道我不相信你呢？”路遠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相不相信你，當你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我們之間就出現了猜疑。”
“但是猜疑還會繼續。”
“我不相信你，你也不相信我，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你也不知道我相不相信你。”
“但是阻止這種猜疑很簡單啊。”蘇眉看著路遠：“我來到你的面前，親口說我相信你。”
“這不就夠了嗎？”
所有的猜疑，都會在溝通面前煙消云散。
“這還不夠，說不算數，做才算數。”路遠說道：“只有你在我的視線之內，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才不會有對你的猜疑。”
蘇眉輕輕咬住嘴唇，那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路遠就是這樣做的。
在長久以來，路遠的一切，蘇眉都不知道，少女只能夠選擇單方面地相信對方，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
但是又無法理解他做的許多事情，直到那天路遠選擇對蘇眉和盤托出，蘇眉才知道這個少年身上究竟背負著怎樣的東西。
與此同時，路遠也在蘇眉的身體內植入了交通委，通過交通委，蘇眉可以看到路遠的所有計劃，所有秘密，所有動作，乃至于最隱秘的行動。
路遠選擇將自己的一切都透明地展露在蘇眉面前，因為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清清楚楚，徹底粉碎一切的猜疑。
而蘇眉，則選擇了裝傻，大范圍地裝傻，不去了解任何多余的東西，甚至不去和路遠討論他未來的計劃。
少女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個人的平衡。
路遠給了她制衡這是她的權力，但是所有的權力握在手中，更要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對啊，對于你我之間的猜疑，我可以給你最多的新人，最大的權限。”
少年如是說道：“我們是情侶，是愛人，是夫妻，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即使這樣，還免不了互相猜疑和不信任。”
“那么兩個國家，兩個民族，兩個世界，他們之間的猜疑，又該如何消弭呢？”
蘇眉想了想，又想了想。
最終搖頭：“我不知道。”
“好了，那么我們回到那個故事里面，那個故事最終，所展示的就是最簡單的黑暗森林系統。”
“五艘戰艦奔向宇宙的深處，從此就再也沒有回歸的打算，他們的旅途可能在太空中持續幾千年，幾萬年，就好像當初第一只爬上陸地的魚，現在人類躍向太空，并且向著深空一去不返，這本身就是另一次進化。”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五艘飛船，燃料，生物質，都是有限的，并且，這是一場未知的旅行，星艦文明是那樣的脆弱。”
“當初人類剛剛研發出來核武器的時候，對于這種威力強大的東西，都有一種習得一身屠龍之術，但是這個世界卻無龍可屠的黯然銷魂感。”
“尤其是，他們面臨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路遠看著蘇眉：“請問，你要有多少核武器，才能夠扛過別人的第一波核打擊，而不會被對方一波毀滅呢？”
蘇眉繼續搖頭：“既然從來沒有人嘗試過，那么就不知道多少枚核武器才夠。”
“是的。”路遠搖頭苦笑了一下：“既然不知道多少核武器才夠，那么肯定是越多越好，于是幾十年的時間，兩個超級大國瘋狂擴充的核軍備都到達了數萬枚之多。”
任何一枚核武器都能夠輕易摧毀一個龐大的城市，但是積累了數萬，是真的——無論有多少，都會感覺不夠用。
尤其是看著自己的敵人擁有了更多的核武器，如果不繼續攀升這個數目，怎么都會感覺沒有安全感。
是的，有些時候，安全感就是這樣滑稽的東西。
“因為沒有經驗，所以越多越好。”路遠看著蘇眉：“那么現在問題就在這里，沒有人知道這場旅行需要多少的燃料，多少的備用零件，多少的生物質。”
“那么五艘戰艦，或許可以五艘都能夠抵達目的地，也可能是五艘都死在路上。”
“如果五艘戰艦的資源被四艘所使用，那么四艘戰艦能夠抵達目的地的成功率就會大出來一分。”
“那么三艘呢？”
“兩艘呢？”
“或者最魔鬼的想法，如果只有一艘呢？”
蘇眉被這個魔鬼的想法震驚了。
是的，原本還是親密一家的袍澤和戰友，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你死我活關系的仇敵。
要知道——這幾艘戰艦原本戰艦上的每個人都認識，都叫得出彼此的名字，甚至說還有自己喜歡的人在其他的戰艦上。
可是一夜之間，彼此就變成了仇敵。
如果連源自一體的人類都是這樣的關系，那么在宇宙中那樣多和人類毫不相似的智慧生命，對于人類又會是什么態度呢？
“這就是一個小小的黑暗森林關系。”路遠笑著說道：“對了蘇眉，如果你在其中，你會怎么做？”
路遠問向少女。
“那個軍官呢？”蘇眉反問道。
那個帶著人類最后的戰艦，選擇逃亡的軍官，不就是在船上嗎？
路遠笑了笑：“這個問題我不是剛回答過了嗎？”
“他說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