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以南。
北邙山脈。
這片山脈,南接洛河,北靠黃河,東向東海,橫跨三十三座峰。
北邙海拔不高,整體海拔也只有三百多米。
但架不住山脈巨大,綿延不斷。
進入北邙,幾乎等于進入無人區。
其中五分之四,都沒有被認為開發過。
甚至都不屬于人族。
道佛儒真正能夠掌控的地界,只有五分之一左右。
其中以主峰白馬山為首。
山上有白馬寺。
與其遙乎相望的翠云峰上,有一座上清宮。
另一座峰頭,則是有著孔廟,以及武協的幾座門派林立于此。
北邙三十三座山峰,人族占據六座。
其余皆被群妖、其他勢力占領。
而這六座山峰,意義非比尋常,這是人族對妖以及其他勢力的一種宣示。
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這里,是人族的地方。
以此為界,不得逾越。
警戒有效,效果也有限。
總有不怕死的東西,隔段時間就來試探。
所以打壓是非常有必要的。
甚至有人提議,應該派弟子來此,長期演練,展現強大。
后來因為一些復雜的原因,這項建議沒有被認可。
翠云峰,除了上清宮外,還有呂祖庵、武則天避暑行宮、中清宮、下清宮等等道門觀邸。
這些觀邸,自古有之,與今日的意義相同。
傳承至今,都是為了抵御外敵。
而位居最高位的上清宮,原本叫做老君廟,據傳老君曾在此煉丹,所以這座改名后的上清宮,主要供奉的也是老子。
這些道觀寺廟,基本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可能什么時候一睜開眼,師傅就不在了。
再睜開眼睛,道觀也沒了。
再睜眼,自己也沒了…
就是這么緊張的環境下,換個誰誰都睡不安。
不過越是惡劣的環境,越能造就人才。
能堅持待下來,還不還俗的,放出邙山,那都是一等一的天才。
可是放在邙山這么一大片地方,那是真的不起眼。
就是這種不起眼的,拿出去都得被人供起來。
若是起眼的,那還了得?
翠云峰有道門弟子三百一十一人。
但常年守在山上的,加起來大概不到二十個人。
這還是算上住持,以及各個執事。
大家每天都得出去巡山,確定分界線沒有被破壞。
一旦破壞,就得著重巡查。
另外還得注意最近是不是有人或妖,偷偷的越過了界限。
這些就是這群弟子的日常。
至于爭名奪利。
他們腦子里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
支撐他們留在這破地方的,是心中對于道德的執著堅持。
他們一邊手染鮮血,斬妖除魔。
一邊又有著最為干凈的赤子之心。
可赤子之心,也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
一旦碰見觸及靈魂的事情,會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所以北邙修行的道佛儒的弟子,也是自殺率最高的人群。
不僅是北邙,其他一些守山的弟子,也都差不多。
有人覺得自己一直在內心堅守的那份意義,突然沒有了意義。
內心的信仰受到了劇烈的沖突,加劇了自我懷疑,最終發生慘劇。
自然也有一部分弟子,入了魔,進了山,再沒有出現過。
總而言之,這里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就是意志再為堅定的人,也總會碰見心靈震撼的事情,從而心神失守,淪為靈魂上的行尸走肉。
最近一段時間,四家都派來了弟子,陸續進入北邙。
作為東道主的北邙修士,并未表現多么熱情。
熱情也沒用,反正只是待一段時間就走。
而且也沒想過,指望他們能給這已經持續數百上千年的北邙,帶來什么改變。
除非哪天四家出現幾百個突然參透人生意義的大宗師,舍得一身剮,直接闖入北邙深處,殺他個七進七出,或許能造成那么點影響。
北邙山外圍。
一行八人,正向著山中來。
他們站在山外,仰頭望著面前綿延開去的山脈。
“好地方啊。”陳無我昂首道:“雖然沒有神農架那么來的有氣勢,不過風水是真的好啊。”
解守郡瞥他一眼:“你懂風水嗎?”
陳無我哼道:“開玩笑,有我不懂的嗎?”
“呵呵。”解守郡笑而不語。
在他眼中,陳無我就是一個武夫。
懂個屁的風水啊。
是個人都知道北邙風水好,還要你來畫蛇添足的感慨。
像陳陽這個年紀,就在風水上有不錯造詣的,根本沒多少人。
從上一代開始,除了命相卜三門的弟子,基本上沒人會去主動修習堪輿。
就是這三門的弟子,也只有少部分會修習。
九成的弟子,主修內外。
總不能大家都去學文化,試圖用言語和一群不講道理的妖、邪修講道理吧?
這不是羊入虎口找死么。
龐松泉問:“翠云峰在哪里?”
陳無我隨手一指:“看那處隱有龍脈之相,定就是翠云峰無疑了!”
“…”解守郡無語幾秒,指著另一個方向:“那邊才是翠云峰,你別亂帶路。”
陳無我盯著翠云峰的方向,認真看了看,點頭道:“嗯,這兩處地方,風水都不錯,我會看錯也不奇怪。”
沒人搭理他。
他們進山,朝著翠云峰走去。
沒走多久,忽然看見了其他人。
“那是不是武協的人?”孟子義問道。
解守郡道:“不是,是散修。”
“應該是王氏家族廟的。”
山中除了四家據點外,另有一些地方,也是俗世中極大的勢力。
譬如這王氏家族廟,乃是明清時代一座木雕廟宇,起初為龍王廟。
據說這個王氏家族,曾救過一條真龍,以此為名。
之后改為王氏家族廟。
在北邙頗有地位。
不少散修,仙門弟子,都主動與他們結交。
一路之上,遇見了許多人。
四家弟子皆有之。
彼此見了,也會相互點頭打個招呼。
“到了。”
他們來到了翠云峰下,身后也有不少道門弟子趕來,各省弟子都有。
不過彼此也就是點點頭,沒有太深的交流。
進入下清宮,發現整座道觀加起來竟然只有兩個弟子。
“我們要修行,你們去上清宮吧。”
“那個誰,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個弟子指著龐松泉問道。
“龐松泉。”
“哦,你留下,這幾天再有人過來,你轉告他們,讓他們都去上清宮。”
這兩個弟子留下這句話,直接就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什么套路?
自家道觀都不管了?
孟子義不滿道:“我們來這里,可不是供你們差遣的。”
那弟子笑了一聲:“不然你們以為,你們是來干什么的?”
此時除了孟子義,其他弟子也很不滿。
這話說的,好像過來這里,就是供他們差遣似的。
若是下清宮住持,或是執事說這話,他們還會尊敬幾分。
可這兩個弟子,比他們年紀都要小,卻用吩咐命令的語氣如此說話。
能來這里的,哪一個不是心氣高傲之輩,豈能容忍兩個小道士這般對待?
“二位道友,我們來此,是為守護人族領土,斬妖除魔。可不是前來聽你們差遣的。”
“素聞北邙道友頗有心氣,今日一見,實在失望。”
“師傅常說,凡事得有個規矩,見人遇事得問緣由,你們這樣的,早被我師傅抽大嘴巴子了。”
眾人一一冷笑說道。
此時這里的道門弟子,得有三十多人。
一個說完,另一個接著說,根本不給兩人說話的機會。
但兩人也沒想著開口。
等他們說的差不多了,兩人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該上山上山。你,記得我的話,留下來。”
他們臉上一點氣憤也沒有,依舊用平靜的語氣,吩咐著。
說完轉身就走。
“二位!”忽然一人過去,攔住他們去路。
此人皺眉道:“二位似乎沒有聽懂我們的話。”
二人對視一眼,問道:“你來?”
左側相貌清秀些的道士說:“那就我來。”
他看著攔路的道士:“你們的師傅一定告訴過你們,來了這里,就得聽我們的吩咐。要不然,死了都沒人給你們收尸。”
道士說:“家師的確說過。”
“不過。”他話鋒一轉:“家師要我們聽的,可不是你們說的話。下清宮弟子應該不少,為何獨留你二人守門?”
“看看你們,師門出去了,就開始放飛自我。連守道觀的活計都覺得枯燥不愿意做,還頤指氣使的命令我們?”
“以你們這種態度,這輩子就只能待在這里,永遠也沒機會下山去斬妖。”
道士的話很重,幾乎就差指著他們鼻子,大罵他們兩個人是廢物了。
不過,兩人依然不生氣。
“抱歉,我們剛剛從山中回來,師兄他們今早剛離開。”
“我們為什么留下來,想知道嗎?”
小道士問了一句,然后不疾不徐,慢條斯理的將胸前的長青服坦開。
道服下面的身體,少了大約兩個巴掌大的皮肉,深可見骨。
傷口上只簡單撒了一些藥粉,甚至都沒怎么做處理,就這樣暴露著。
只看傷口,就覺得這種疼痛,常人忍受不了。
可是這小道士,表情很淡然,就好像傷口不是自己的。
“前些天碰見幾只開了竅的貍子,斬了三只,還有一只跑了,向著虎嘯領跑去的。我一個人追去的虎嘯嶺,也是運氣不錯,那只虎妖王沒在家,我在山嶺外面宰了那只貍子,回來路上被一頭快要魚躍龍門的虎妖追殺,斬了他半條腿,他也在我身上留下了傷。”
小道士把衣服合上,說道:“這點傷對我來說其實不算什么,誰叫師傅心疼弟子呢,我想出去也不讓出去,只好待在道觀修煉。”
他指指另一個道士:“他是我師兄,師傅讓他看著我別亂跑,要不然你覺得一個道觀,還用得著兩個人守?”
攔路的道士,忽然有點不知道說什么了。
“你們千萬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你們這樣的人,來這里,最大的意義就是供我們差遣。以為與幾只妖打過交代,就很了不起?北邙不是其它地方,就算是五岳下的妖,也沒幾個敢說沒事跑出來挑釁的吧?北邙的妖就是這么囂張,很野很兇。”
“我一年到頭,吃進肚子里的妖,比你們見過的都多。”
“所以不是我想差遣你們,而是我不差遣,你們來了,無事可做。”
小道士攤了攤手,一副無奈的模樣:“我這么用心良苦的照顧同門,竟然還覺得我擺架子,我何其冤枉啊。”
三十多個道士,不說話了。
小道士說的這些話,暫且不去分辨真假。
但他身上的傷勢,做不得假。
想到他所說的貍妖,虎妖,眾人臉色漸漸凝重。
北邙,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危險。
可看這小道士,不見得比自己厲害多少,他能在這里生存這么多年,難道自己反而不行?
簡直笑話。
“道友怎么稱呼?”
“李承清。”小道士隨口道。
“在下西山萬壽宮,包彥勤。”
“名字挺拗口的。”李承清道:“反正我也記不住,就別和我套近乎了,該上山上山,要是閑的沒事干,去廚房幫我把那幾只貍子給洗洗,抹鹽曬干,那兩條虎腿泡酒。師傅他們就好這一口。”
“…”包彥勤無語幾秒,說道:“承清道友的經歷,我很佩服。我覺得自己不比承清道友差,想來邙山的環境,并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影響。”
李承清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問道:“你想進山?”
包彥勤道:“我來這里,就是為了進山。”
“你可以問一問他們,哪一個是過來伺候你們的?”
李承清忽然笑了:“伺候?”
他點點頭:“行吧,你們覺得自己命硬,想去我也不攔著。”
“師兄,去把東西拿過來。”
“嗯。”師兄應了一聲,走去道觀里面,過了一會兒拿出一疊紙和筆。
眾人不明。
李承清把一摞紙拿在手里,說道:“這是邙山危險告知書,簽了。”
眾人:“…”
李承清拿出一張遞給他,包彥勤皺眉道:“這是什么意思?”
李承清道:“字面上的意思,簽了字,代表我們已經將邙山的危險告訴了你們。你們還要一意孤行的入山,死了和我們沒有半毛錢關系,免得你們師門來找我們問責。”
“哦,對了。”李承清指著他手里的告知書:“背面是空白的,你可以拿來寫遺書,這還是我想到的,師傅他們都夸我聰明。”
包彥勤:“…”
“不過只簽這一個沒用,這只代表我們下清宮允許你們下山。”
他抬手指指上面:“呂祖庵、武則天避暑行宮、上清宮、中清宮,你們都得走一趟,每個道觀都得簽一份告知書和聲明。如果文件不齊全的話,這山,你們上來了就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