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一個國家傳統文化的核心載體,推廣語言,也就意味著推廣國家的傳統文化,推廣普世價值觀,推廣國家認同感,布爾人在談判中為什么堅持要在學校和法庭中使用荷蘭語,就是要維持布爾人的傳統文化,不想被英國同化。
同樣的道理,阿德又為什么堅持在學校和法庭中必須使用英語,就是為了同化布爾人,從文化上消滅布爾人,從而永遠占據德蘭士瓦和奧蘭治。
沒有傳統文化的布爾人還能是布爾人嗎?
肯定不是,就像印度一樣,文化上已經和古印度完全斷絕的印度還能算是四大文明古國嗎?
不算的,就算印度人堅持認為他們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現在的印度也實際上和古印度沒了任何傳承。
作為教育專家,約瑟夫·張伯倫非常清楚在學校中使用英語教學的意義,所以和托尼仔細討論這個問題,然后再看羅克的眼神就和藹多了。
羅克只能慶幸,約瑟夫·張伯倫不知道紫葳公學的漢語選修課。
不管是阿德堅持的英語,還是布爾人爭取的荷蘭語,都沒有漢語什么事,所以在紫葳公學,漢語只能以選修課的形式存在,不僅僅是華裔學生,英裔學生和布爾裔學生同樣可以旁聽這門課。
為了吸引更多的學生學習漢語,紫葳公學的漢語課更多的是以藝術欣賞的形式出現,書法和繪畫是漢語課的核心,相對于西方的油畫,羅克其實更喜歡華人傳統的潑墨山水,只是這些藝術形式對于紫葳公學現在的學生們來說還太深奧,所以羅克要尋找一些讓小孩子們感興趣的內容來充實課堂。
這一找,羅克是真傷心。
約翰內斯堡現在五萬多華人,居然沒有人知道漢服的確切樣式,沒有人知道漢族婚禮的具體步驟,同樣沒有人記得傳統華人建筑是什么模樣。
最后一個還好點,紫葳鎮有個全部由傳統中式建筑組成的會館呢。
可是羅克也總不能天天組織小學生們去會館喝茶聽戲吧!
想聽也沒得聽,約翰內斯堡沒有戲班子,倒是開普敦有個歌劇院,不定時的會上演歌劇、話劇什么的。
羅克不喜歡歌劇、話劇,所以讓梁鼎新從清國雇個戲班子送到約翰內斯堡來,至于其他的,慢慢來吧,現在肚子還沒有填飽,考慮這個問題太超前,等約翰內斯堡的華人都能吃飽,能穿暖,到時候自然會有人開始研究這些問題,羅克要做的,是到時候給他們充分的資金支持就行了。
聽了一堂音樂課,約瑟夫·張伯倫還視察了紫葳公學的食堂和宿舍。
食堂里的牛奶還是堆積如山,雖然農業協會已經開始收購牛奶,但還是有很多農場主寧愿不賣,也要把牛奶送到紫葳公學來,當知道絕大部分送牛奶的農場主都是華裔的時候,約瑟夫·張伯倫明顯若有所思。
宿舍更不用說,雖然紫葳公學里的學生還都是小孩子,但是紫葳公學還是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窗明幾凈是基本要求,被子雖然不要求疊成豆腐塊,但是也不能胡亂堆成一團,一間宿舍四個人,床鋪下面是書桌,每人還都有專屬的柜子,紫葳公學對于家具的需求量,生生催生出來兩個木器加工廠。
當然都不在紫葳鎮,而是在距離紫葳鎮不遠的橡樹鎮。
對,和開普敦的橡樹鎮名字一樣,羅克起名字和白人一樣任性,重名什么的根本不在乎,開普敦叫亨利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羅克認識的就不下十個。
視察完男校,約瑟夫·張伯倫又視察了女校,相對來說,女校的校園比男校的校園美多了,男校有寬敞的操場和草坪,換到女校這里,操場和草坪就都變成了花園,約瑟夫·張伯倫視察的時候,花園還沒有完工,所有的工人都是布爾大媽,她們干起體力活,和男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女校這邊負責介紹的就是菲麗絲了,菲麗絲比托尼那家伙聰明多了,看到約瑟夫·張伯倫對女校非常滿意,馬上就趁機提要求:“我們現在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資金不足和師資力量不夠,我們想把德蘭士瓦所有的女孩都招進紫葳女校,讓她們接受完整高水平的英式教育,但是只可惜,本土女校的教師不愿意來約翰內斯堡,我們的資金全靠家長的捐款,但是約翰內斯堡剛剛重建,家長也沒有太多的力量幫助學校,所以我們要訂做服裝都只能從開普敦訂做,而不能選擇質量更好,顏色更鮮艷的本土服裝——”
羅克聽起來,這樣的抱怨更加類似于矯情。
但是約瑟夫·張伯倫偏偏就吃這一套,所以約瑟夫·張伯倫當場承諾,會給與紫葳公學專門的資金扶持。
這可真是意外收獲。
說到紫葳公學的服裝,羅克現在已經把羊毛紡織廠的建設提到日程上,按照羅克的計劃,紡織業將會是除了采礦業、農業之外,約翰內斯堡的第三大經濟支柱。
約翰內斯堡周圍的農場養的都是美利奴綿羊,經過一年多的繁殖,第一批養殖的綿羊已經可以“剪羊毛”了,農業協會也已經開始收購羊毛,但是羊毛在約翰內斯堡本地無法加工,所以農業協會收購的羊毛要銷往英國本土。
約翰內斯堡沒有港口,想把羊毛買到英國去,要先把羊毛送到開普敦,然后從開普敦千里迢迢送到英國本土,這樣一來因為運輸成本,價格上也就沒有了競爭力,所以農業協會毫無利潤可言。
如果羊毛能在約翰內斯堡本地經過初步加工,織成毛料出售到英國,那么競爭力就會大幅增加,農業協會也會有利可圖。
如果在毛料的基礎上進行再加工,染上美麗的色彩,或者是直接制成成衣,那么利潤還會進一步提升。
所以,先成立一個羊毛加工廠已經迫在眉睫,其他的倒是可以等以后慢慢來,最起碼先保證農場主的羊毛能賣的出去,農業協會不虧錢。
雖然羅克不在乎虧的這點錢,但是在商言商,長久來看,不能體現價值的組織或者機構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得益于紫葳鎮隨處可見的布爾人,約瑟夫·張伯倫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看到布爾人的身影,中午在紫薇鎮政府吃了頓簡單的工作餐,下午在橡樹酒吧品嘗了艾爾斯迪葡萄酒,約瑟夫·張伯倫一整天心情都很愉悅。
晚上約瑟夫·張伯倫沒有回約翰內斯堡,而是住在紫葳鎮的會館里,羅克終于有了和約瑟夫·張伯倫單獨交流的機會。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紫葳鎮家家戶戶又點起了紅燈籠,現在紅燈籠已經不僅僅是華人的傳統了,紫葳鎮的英裔和布爾裔也紛紛在門口掛起紅燈籠,他們并不認為這是文化侵襲,因為燈籠有確確實實的好處,不僅裝點了紫葳鎮的幸福氣氛,也能起到照明的作用,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教堂門口,弗蘭克照例在發糖和巧克力,和以往不同的是,弗蘭克居然組織了一個唱詩班,在教堂門外的臺階上大唱贊美詩,吸引了更多的居民圍觀。
新教終于注意到了紫葳鎮,一個新的教堂正在建設中,過不了多久,紫葳鎮的孩子們會收獲更多糖果,兩個教堂為了爭奪信徒,會進行更“慷慨”的競爭。
會館最高的摘星樓上,約瑟夫·張伯倫看著大紅燈籠籠罩下,如夢似幻的紫葳鎮心曠神怡。
“在奧蘭治時,我每天看到的都是饑荒和恐懼,那里的布爾人前景不妙,給他們的補償款并不能讓他們重建農場,干旱嚴重,物價飛漲,沒有學校,也沒有教堂,生病了只能在家硬扛——來德蘭士瓦之前,我很擔心約翰內斯堡的情況比奧蘭治更加糟糕,畢竟這里是戰爭的重災區,受損比奧蘭治更嚴重,我得說,紫葳鎮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即便是和英國本土的城鎮比起來也不遑多讓,甚至還更加年輕,更有活力,我到過很多海外領地,紫葳鎮是最出色的。”約瑟夫·張伯倫對紫葳鎮大加贊美。
羅克沒急著說話,摸不清約瑟夫·張伯倫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來約翰內斯堡之前,我聽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不好的流言,我一度以為約翰內斯堡已經被黃人占據了,那些清人和印度人蝗蟲一樣的占據了我們的國家,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約翰內斯堡很重要,這里只能是白色的,不能是其他任何顏色——”約瑟夫·張伯倫的言辭逐漸開始犀利,說話的同時,在借助燈光觀察羅克的表情。
羅克的表情當然是滴水不漏,不管約瑟夫·張伯倫說什么,哪怕是遣詞更無禮,羅克也不會被激怒。
多年的外貿生涯,羅克早已練就了唾面自干的能力,熱臉貼涼屁股是每個成年人都不可避免的經歷,約瑟夫·張伯倫這點試探,對于羅克來說只能算是入門級的冷嘲熱諷,更糟糕的言論,羅克都能充耳不聞。
也不能說充耳不聞,只要羅克過了這一關,約瑟夫·張伯倫未來肯定會為今天的無禮后悔的。
“——你現在是帝國的從男爵,帝國的利益和你息息相關,站在帝國的立場上考慮,你應該怎么處理尼亞薩蘭?”約瑟夫·張伯倫圖窮匕見,果然,尼亞薩蘭才是核心,紫葳鎮只是毛毛雨。
“為了征服布爾人,帝國調動了44萬軍隊,前后耗時27個月,花費了兩億英鎊——現在看起來還不夠——雖然現在看上去,固然耗費巨大,但是我們達到了目的,表面上結果還不錯,不過我覺得,為了征服布爾人,付出這么大的代價還是得不償失了——首相閣下在柏林會議之后提出了兩C計劃,現在這個計劃還沒有完成,戰爭的消耗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這一次我們贏了,那么下一次,我們還有沒有決心再次發起這種規模的戰爭?”羅克不等約瑟夫·張伯倫回話,自問自答:“不可能的,帝國再也經不起再一次這種規模的戰爭了——”
約瑟夫·張伯倫肯定沒想到,他問羅克對尼亞薩蘭的態度,羅克卻跟他提起“兩C計劃”。
“兩C計劃”最初在1877年由塞西爾·羅得斯提出,“柏林會議”后,首相索爾茲伯里侯爵將“兩C計劃”確認為英國在非洲爭奪霸權的官方計劃。
“兩C計劃”的意思是“從開普到開羅”,因為開普和開羅的首字母都是“C”,所以叫“兩C計劃”。
“兩C計劃”的核心是將英國在埃及、東非、南非的殖民地打通,連成一片。
現在這個計劃其實已經快要成功了,橫亙在尼亞薩蘭和英屬東非保護地(肯尼亞)之間的只剩下德屬坦噶尼喀(坦桑尼亞)。
以及另一個方向的剛果自由邦。
“——那么我們還怎么完成‘兩C計劃’?德國人或者是比利時人不是布爾人,德國人在普法戰爭中已經展現出來強大的實力,要征服坦葛尼喀,完成兩C計劃,就要冒著和德國人開戰的風險,我不知道帝國在這方面的決心有多大,但是如果向德國開戰,我們就要做好調動更多軍隊,花費更多軍費的準備,雖然我相信帝國一定能取得最后的勝利,但是我們最好做好戰爭曠日持久的準備。”羅克把火力都集中在德國身上,完全站在英國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和大多數年輕的英國貴族一樣充滿自信,希望在戰場上建立功勛。
當然羅克比大多數年輕的英國貴族還多了一份理智,英國到底能不能為了“兩C計劃”就向德國開戰,看約瑟夫·張伯倫的表情就知道。
約瑟夫·張伯倫的表情是苦澀的,身為帝國的殖民大臣,約瑟夫·張伯倫很清楚,英國并沒有和德國開戰的決心。
在布爾戰爭之前,英國有信心,也有決心戰勝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
布爾戰爭后,英國依然有信心戰勝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但是已經沒有了決心。
現代戰爭,即使是以英國的實力,也是不堪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