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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內參片

  作為文學青年吳知柳非常清楚在人民文學上發表小說意味著什么,雙眼瞬間瞪大:“相當于在人民文學上發表小說啊,那真的太厲害了!”

  許望秋心想人民文學其實我也投過,只不過被退稿了,三月份又投了一次,到現在還沒消息,不以為意地道:“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趕緊吃吧。吃完我們繼續看電影。”

  對70年代的中國老百姓來說,吃是最大的問題。許望秋家屬于雙職工,倒不會吃不飽,主要是沒肉吃。許望秋正在長身體,對肉食充滿了渴望,但由于長時間吃不到肉,肚子里缺乏油水,總是感覺餓得慌,總在琢磨去哪兒弄吃的。

  作為穿越者賺錢似乎是很容易的事,但在這個“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時代很困難,農民進城賣雞蛋都有可能被“割資本主義尾巴”,更何況其他的,再好的點子在這個時期都難以施展。不過從去年10月開始情況逐漸好轉,國家恢復稿酬了,許望秋也終于等來了賺錢的機會。

  在運動之前,作家屬于高收入人群,著名作家的長篇小說可以拿到五六萬甚至七八萬稿酬;而北平一個四合院就一萬多。作家趙樹理進京后用一萬多稿費買了一處挺大的四合院,后來他見中國文聯機關用房緊張,就把大院給公家用,自己換了處小院;后來他離開北平到山西工作,索性連小院也無償交公。

  不過運動開始后,所有刊物一律不付稿費,發表文章可以獲贈一本太祖的著作,或者筆記本。直到去年10月,國家出版局恢復稿酬,著作稿千字2元到7元,翻譯每千字1元到5元;電影廠也恢復了故事片的稿酬,一個故事片劇本1500元。

  北電導演系畢業生基本上都能寫東西,寫文章賺外快的不少。許望秋當然也能寫,上一世他出版過小說,只是印數比較低,只有五萬冊。在知道國家恢復稿酬之后,許望秋就開始謀劃自己的賺錢大計,首先寫一個劇本寄給雜志社賺稿費;等劇本發表之后,拿著劇本去秀影廠找自己的師父,賣給秀影廠,1500塊就到手了;等電影拍出來后,劇本還可以單獨出版,或者改成小說出版,再賺一筆稿費。這套流程下來,混個萬元戶應該不成問題。

  許望秋反復權衡,選了一部特別符合這個時代的電影,將張一謀的歸來寫成劇本,投給了人民文學。本以為幾百元稿費輕松到手,沒想到等了兩個月,人民文學退稿了。

  人民文學的編輯認為歸來存在嚴重問題,比如馮婉瑜知情不報,還為陸焉識準備棉被、饅頭,在火車站天橋發現追捕人員后高呼“焉識快跑”,這是嚴重的包庇罪,肯定會被判刑,但在劇本中她居然沒事,完全不符合邏輯。

  許望秋也覺得邏輯上確實有問題,而且很難修改,只能另起爐灶,重新寫個劇本投給人民文學,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消息。大河奔流的影評是他看完電影后順手寫的,然后寄給了人民電影雜志社。五月底,他收到了56元稿費。隨后,他揣著父親給的50元,以及56元稿費踏上了前往長安的火車。

  吃完晚飯,從餐館里出來,劉林他們想去電影院,讓許望秋繼續教他們如何寫影片分析。不過許望秋提出:“現在電影院放的都是國產老電影,視聽語言落后,不如找點新片看。”他的目光落在劉林的臉上:“西影廠肯定經常放內參片,有辦法溜進去嗎?”

  內參片是“內部參考片”的簡稱。在運動時期,老百姓只能看地道戰、南征北戰等電影,以及樣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京劇電影,而江卿和特權集團,有專門的放映廳看美國或歐洲電影。江卿不僅自己看,也要求拍電影的人看。她要求各個電影廠努力認真學習,提高業務水平。所以,內參片會在幾個電影廠巡回放映,西影廠放完到秀影廠,秀影廠放完了到東影廠或珠影。

  內參片很多時候是以批判性質組織觀看的,比如批判赫魯曉夫修/正主義,就組織放映放映士兵之歌、雁南飛等電影;批判東瀛軍/囯/注/義回潮,就組織組織放映軍閥、山本五十六等電影。人們對內參片的態度跟四十年后對小黃文差不多,嘴上說“這是毒草,要狠狠批判”,但看的時候心里卻爽得不要不要的。

  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有個情節,馬小軍和死黨溜到電影院偷看內參片。那部電影叫羅馬之戰,據說林彪點名要看,上譯廠便加班加點完成了翻譯。

  許望秋家離秀影廠不遠,哥哥又在秀影廠上班,經常溜進秀影廠偷看內參片。

  在他看來秀影廠是這樣,西影廠這邊應該也差不多。

  劉林點頭道:“有是有,但保衛科的人會守門,溜不進去。想看的話,必須提前進去,躲在天花板上,要不然只能等電影開始后從側門的縫隙里偷看。側門是木頭的,上面被鉆得到處是洞。每次放電影,都有一堆小孩在那里偷看。要是現在過去,那里肯定擠滿了人。我看這樣吧,我們明天下午買點干糧,溜進電影院,到天花板上看。”

  許望秋心想果然一樣,就道:“那就這樣,我們現在還是去老顧的電影院。”

  第二天下午,許望秋他們四個背上干糧,偷偷溜達進了西影廠的電影院,爬上天花板。沒想到許望秋他們剛爬上去,就有人叫道:“劉林,顧常衛,你們也來偷看內參片啊!”

  許望秋抬眼一看,天花板上蹲著十幾號人,小的八九歲,大的二十多歲。

  劉林看著跟自己打招呼的年輕人,哈哈笑道:“王小列,你也在這里啊。”他向許望秋和吳知柳介紹道:“這是王小列,跟我和顧常衛是同學。今年他也考北電,跟老顧一樣,報的是攝影系。”又對王小列介紹道:“小列,我來介紹下,這是許望秋,這是吳知柳。”

  寒暄過后,許望秋他們和王小列坐在一起閑聊。聊電影,也聊內參片。

  提前潛進電影院,等著偷看內參片,是電影廠子弟的必修課。不過經常會出現這種情況:在天花板上蹲守大半天,結果某人的弟弟或者朋友跑進去對潛伏者說,快下來吧,電影取消了。潛伏者只能失望地離開,等下一次再來。

  聽王小列講他們偷看內參片的趣事,再聯想到自己去秀影廠偷看內參片的種種,許望秋不禁想起意大利電影天堂電影院,同樣是孩子,同樣對電影充滿渴望與好奇,中外的年輕人是一樣的。他不由想道,如果將來誰能把大家偷看內參片,把對電影渴望拍出來,一定不會比天堂電影院差。

  晚上七點半,電影開始放映,名字是女人比男人更兇殘,一部跟風007的間諜片。電影中女間諜們用盡各種誘惑手段讓獵物落入自己的圈套,有不少秀身材、露大腿的鏡頭,非常性感。對這個保守的年代來說,簡直就是色情片。許望秋感覺自己好像呆在狼群中,身邊的眼睛都唰唰閃綠光,吞口水的咕咚聲不斷。

  銀幕上白花花的大腿,讓趴在許望秋身邊的小男孩激動難耐,口水嘩嘩地流,結果流到了下面觀眾的腦袋上。那人伸手一摸,滿手口水;緊接著抬頭一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頓時大罵起來:“哪家的小孩在上面吐口水?”

  電影院的燈刷的亮起,保衛科的人沖過來,將許望秋他們全都揪出來,拉到舞臺上,讓家長上去領人。大人們覺得丟人現眼,極不情愿地走了上去。有個家長啪啪兩耳光抽在兒子的臉上,然后把哇哇大哭的小孩拖了下去。

  王小列他們是西影廠的,保衛科的人認識,并沒有多說什么,但許望秋他們的臉卻非常陌生。保衛科的人緊緊盯著許望秋他們,準備帶到保衛科審問。吳知柳顯得十分緊張,他本來就出身不好,要是再攤上什么事,政審可能就更麻煩了。

  許望秋也不想去保衛科,盤算著該如何應付保衛科的人。就在這時,觀眾席第一排的大光頭讓他眼前一亮。那是吳天明。但凡對中國電影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吳天明,第五代導演的領路人,是張一謀、陳凱哥等人的伯樂。西影廠原本是個小廠,在吳天明擔任廠長后,西影廠迅速成長為世界名牌。

  吳天明是個熱心腸,當初張一謀、陳凱哥為黃土地采景,身上錢花光了,沒有飯吃,找吳天明求助。吳天明根本不認識他們,只是聽過他們的名字。在知道他們的遭遇后,直接拿出三千塊錢,還把攝制組的吉普車派給他們使用。

  許望秋沖著吳天明大喊:“吳天明!吳天明!”

  吳天明不認識許望秋,聽到他喊自己,走了過來問:“你們怎么回事?”

  許望秋馬上道:“我們是秀影廠的,到長安來參加北電考試。二試要考影片分析,我們就想看點電影,討論影片分析怎么寫。但電影院放的都是老片子,電影語言比較落后,我們想看點新片子,就偷偷溜了進來,沒想到被抓了。”

  吳天明在北電讀過進修班,也算北電畢業生,聽到許望秋他們想看電影備考,而且又是秀影廠這個兄弟單位的子弟,就對保衛科的人道:“把他們放了,都是一個系統的,考大學不容易,就讓他們在這里看電影吧!”

  吳天明是西影廠團/委/書/紀,在廠里頗有威望。保衛科的人見吳天明發話,當即把許望秋他們放了,還給他們找座位,讓他們好好看。

  放映廳的燈光很快熄滅,電影重新開始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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