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湯開頭鍋,需做到‘天地人’三合。
‘天’是爐火、‘地’是老鍋、‘人’就是廚師對食材的理解與掌控。
一個好的廚師,要能夠精微控制火力,掌鍋如覆手,對待食材以精誠,如此,才能做到三合歸一,成就一鍋百年老湯的底蘊。
造化后廚中‘十四個月’的苦練,周棟自己都不知道已經演練了幾千幾萬次,若是做別的美食不敢說,說到這鹵煮老鍋,他稱第二、當世誰敢說是第一?
一盆大小腸,爆開無數花。
周棟扶住鍋把的左手一振,整口大老鍋就仿佛是開了電門的震動物,開始按照某種頻率做波浪狀的起伏。
普通廚師顛的是炒鍋,周棟顛的卻是這只超大號的老鍋,光是這一手,就看呆了早點部的各位師傅。
柳長青緊緊盯著火爐上的老鍋,心頭震撼不已。
這口鍋怕不是得有五十斤重?若光是靠手腕的力量,恐怕沒有哪個廚師能夠顛的起來,周棟卻可以利用灶臺、使出巧勁兒。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是五百斤的重機車,不諳巧勁兒的壯漢也休想扶起來,若是掌握了竅門,妹子也能從容駕馭。無它,唯手熟耳。
周棟額頭冒出一層緊密的細汗,一面控制老鍋按固定頻率震動,一面還要觀察漸漸升起的爐火,讓鍋體受熱均勻。那盆豬腸在鍋內開始四處游走,先是從鍋底被輕輕顛起來,而后隨著他左手一陣急顫,就仿佛鐵網球內表演的摩托車手,開始無視地心引力,沿著鍋壁旋轉。
蒙在鍋壁上的豬油保證了豬腸不會焦灼,豬腸內被煉出的腸油同時融入鍋壁之中,火力、老鍋、豬腸,在周棟手中開始了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的表演,同時也達到了‘天地人’三合的至高境界!
“勺!壓半火!”
周棟從一名師傅手中抽出鐵勺,迅速幾下將頭盆豬腸盛出,然后接過胖子手中的第二盆豬腸,開始重復操作。
整整用了一個多小時,一百多斤豬下水才在老鍋內走了一遍,此時鍋內已經積起厚厚的一層油,主要是豬腸煉出的腸油。
“妙!小周師傅這手藝沒說的了,直接從食材本身取油才是最佳做法!你們常說‘膏脂’膏脂’的,以為煉點豬油就是膏脂了?錯!真正的膏脂就應該像這樣,隨用隨取,原脂化原食!
這才叫三合歸一,老勤行傳說中的至高境界!”
到底是技師,柳長青雖然功夫都在白案上,見識畢竟不凡;其余的師傅們則是似懂非懂,大家都是做白案的,菜都沒炒過幾次哪知什么三合六合的?不過小周師傅的手藝那自然是好的,更別說連柳技師都夸贊,呱唧呱唧肯定是沒錯的!
“小周,這百多斤下水被你煉出了膏脂,它們的味道入了老鍋、老鍋的味道也入了它們,怕是不能再賣了吧?”
周棟先將爐子壓了半火,并沒有著急進行下一步,而是讓幾樣下水煉出的膏脂在半火的熱量下漸漸‘熟透’,轉過身道:“柳老師說得沒錯,這百多斤下水就是用來合鍋出頭湯的,用過之后也就廢了,根本不能入口。不過明天一早就會有新鮮的豬下水送來,還有二刀位置半肥半瘦的豬頭肉,不會耽誤新品推出。”
柳長青皺眉道:“明天現鹵新鮮的下水和豬頭肉,來得及嗎?”
“鹵煮火燒里的豬頭肉和下水不能等同于鹵菜,熟后入味七分就成,關鍵還是在這鍋湯;如果入味十成,那就咸了,而且會與湯爭奪食客的口味,君臣不分。”
周棟道:“而且有了這鍋湯,明天最多鹵一個小時就可以了,三天以后,這鍋湯就有了老湯的效果,時間還可以壓縮到四十分鐘。”
說完不再解釋,鍋底的膏脂已經化為膏油、翻了三翻、滾了幾滾。周棟首先放入碾碎的老冰糖,讓其在膏油中化開,等到膏油泛出黃亮色,隱隱有甜氣冒出,才下八角花椒,翻兩翻后,九十斤大小腸依次入鍋,先大腸后小腸,都是米把長的一根扔進去。
周棟兩手齊施,左手震鍋,右手鐵勺翻滾,每一下都是精確無比,讓所有的大腸小腸均勻受熱,掛上糖色兒;等到豬腸翻得差不多了,這才下豬肚、豬肺等下水。
此時這口鍋加上鍋內的食材已經超過了兩百斤重,他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無法震鍋了;只能用濕毛巾握住鍋耳讓其緩緩旋轉,同時觀察爐內的火力分布,務必令鍋體受熱均勻,同時不停用鐵勺翻炒。
一般師傅也就罷了,柳長青卻看得清清楚楚,周棟這每一勺下去都有講究,上百斤豬下水就像是聽指揮的士兵一樣,正在輪流接受‘火力’的檢閱。
等到掛完了糖色,就連外行都看出來了,這糖色掛得太妙,各種下水大小不同、形狀有異,可在周棟手下卻掛色均勻,就連色澤深淺、薄厚都一般無二。
就這份炒勺上的功夫,做魯廚的頭爐都屈才了吧?眾人面面相覷,早點部能留住小周師傅,可真是幸運啊!
他們卻哪里知道,這都是周棟在造化后廚中練就的本領,可也就是針對鹵煮火燒有效,如天下五絕抓靈智上人,伸手就有!可要換了別的菜色,那就是丘處機對上江南七怪,勝也是慘勝。
掛糖色,點上萬通的釀造老醬油,周棟并沒有急于放別的香料,而是加入了沒有任何異味的純凈水,然后就緊緊盯著湯面。
當湯面開始微微泛動的時候,周棟迅速抓起幾種香料,投入湯中,同時一連串的下達‘加火’‘減火’的命令,在火力變化的同時,十幾種鹵煮需要用到的香料被他分成幾次投入湯中,有時是在大火沸騰時,有時是在小火微煮時,甚至同一種香料都要分成不同階段投入。
柳長青和早點部的眾位師傅看得頭暈眼花,哪里記得住他分別是什么時間投入了什么香料,每次又是投入多少?
為廚講究君臣相佐之道,過度依靠香料那是以臣欺君,完全棄用香料那是有君無臣,不成大國氣象。
周棟這手添加香料的本事其實是系統秘傳,手法快如閃電,也不怕有人在旁邊觀看。
香料下完后,過了會周棟才開始加鹽,然后就是不停地觀察湯面,分成十幾次注入新水,最后一次加水加到距離鍋沿還有四五厘米處才停下手來。
讓人換成小火后,周棟才蓋上鍋蓋,對柳長青道:“柳老師,這鍋湯一直要小火熬燉到明天早上,其間不用斷火。
以后這鍋湯只鹵新料,加水添料的工作都是我來,就算遇到特殊情況,斷火也不能超過三個小時。”
見柳長青點頭,周棟又道:“明天賣鹵煮火燒的時候,還需要一口中鍋,就不用麻煩開鍋了,用前涂一遍豬油然后沖洗干凈就好。這鍋是用來接老鍋的鹵湯和鹵煮的,做成的火燒也是在這口鍋里熬煮;火燒絕對不能進老鍋,否則老鍋的湯就算是廢了。”
柳長青笑道:“這個不用你說,我雖然是做白案,基本道理還是明白的。”
“還有,我以后要看包子、還要做雞蛋餅,鹵煮這塊兒我以后只負責老鍋、負責每天出鹵菜。至于烙火燒、炸制鹵煮中的配菜炸豆腐,這些就要麻煩別的師傅了。”
周棟沒好意思直接說,鹵煮火燒的靈魂就在老湯和鹵菜。至于火燒和炸豆腐什么的,屬于沒什么技術含量的力氣活兒,他只需要指點下幾個關鍵處就行了,沒必要自己上手,否則還不得累死?
能量藥劑可就一瓶,舍不得耗費在這上面。
沒等柳長青說話,胖子忽然道:“老大,你看這烙火燒和炸豆腐交給我做成不?”
“你?”
周棟一愣,對啊,自己怎么沒想到胖子呢,可問題是你能早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