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眼切菜對大部分廚師來說算不得什么難事,因為在常年累月的切菜中,早就形成了肌肉記憶,成為一種本能。
所謂熟能生巧,便是這個道理。
不過,這只是理論而言,在比賽中,很多人都會受到各種各樣的影響,比如觀眾的歡呼,心里的緊張,催命的時間等等。而任何一種情況都有可能干擾他們的狀態,讓他們無法集中注意力。
這就像是說話一樣,每個人都會說,都能說,甚至可以滔滔不絕的說,可一旦讓他們上臺演講時,就會變得支支吾吾,結結巴巴。
“叮!591號選手淘汰離場..”
“叮!427號選手淘汰離場..”
“叮!082號選手淘汰離場..”
比賽才開始不到二十秒,現場就想起電子提示音,那不含感情的語調,似乎在訴說這場比賽到底有多么的殘酷。
準備幾年,上場幾秒,這種落差,對淘汰者的打擊不可不大!
‘噠噠噠’的切菜聲席卷著整個賽場,密集而快速的節奏令其他選手更加緊張了,怕落后,怕出錯。
“叮!129號選手淘汰離場..”
剛將一個拳頭大小的土豆切成絲的陳沖頓了一下,這129號,不就是自己附近某個倒霉的家伙么?
果然,左側傳來一聲菜刀扔在桌上的‘哐當’聲,接著便感覺有人從身后路過,隱隱還能聽到離開者無奈的嘆息。
陳沖收斂心神,沒有被各種聲音與情緒影響,快速將左手伸進一旁的菜筐。
之前每個桌子上都有一個密閉的菜筐,而當所有人戴上眼罩后,工作人員才打開菜筐的蓋子。
換句話說,比賽開始之前,沒人知道里面到底裝著什么菜。
很暗中,陳沖的指尖碰到了食材,很軟,有彈性,應該是肉類食材。
想要分辨食材的種類,光是指尖觸碰顯然不夠,所以他張開五指,在肉的表面摸了摸,很快確定了肉的大小,差不多有半個手掌大,呈塊狀。
將肉塊從菜筐中拿出來的過程中,他大概判斷出肉塊有3公分至4公分厚,表面的紋理很粗糙,有干澀感,不似雞肉或者豬肉那般細滑。放在菜板上后,肉塊不粘手。
“應該是牛肉。”
陳沖猜了個不離十,將手指放在鼻尖聞了聞,果然有明顯的牛肉味,并且味道沒有酸味與腐臭味,說明牛肉很新鮮。
這種新鮮的牛肉意味著質地比較緊實,整體充滿彈性,若用處理土豆的方式使用直切的話,很容易造成牛肉破裂或者散開。
陳沖左手仔細摸著牛肉的表面,摸出肉紋的大致走向后,選用切法中的‘拉切’。
他先找到牛肉塊的邊緣,提起銹刀與牛肉垂直,左手手指穩穩按住,并確定將要切出的厚度,然后下刀。
拉切和推切都是需要熟練掌握了直切刀法后,才能使用,否則基礎不穩,再花哨的刀技也只是徒有其表。
推切和拉切都是運用手腕的力量,動作也大體相同,不同的是,推切是有后向前,拉切則是由前向后。
方向不同代表下刀時的著力點不同,這一特性,直接導致拉切的難度勝過推切,因為推切的重心在手腕附近,而拉切的重心在刀的前部。距離越近越好控制,距離越遠則難以掌握精度。
更何況,此時還是蒙眼狀態,稍有不慎,很可能傷到手指。
但,推切和直切一樣,并不適合處理這種有韌性的食材,所以陳沖只能選擇拉切。
當然,以他如今的功力,蒙不蒙眼、用什么刀法,都無所謂,這是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自信。
站在他前方,穿著旗袍,身材極好的工作人員親眼目睹第一片牛肉被切下,肉不粘刀,緩緩倒下。
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
一片疊著一片,就像翻開的書頁,整齊有序。
工作人員眼神驚訝,甚至一度懷疑陳沖是不是在帶眼罩的時候偷偷留了一絲縫隙作弊。一念至此,她悄悄圍著陳沖轉了一圈,確定后者的眼罩戴得嚴絲合縫后,頓時震驚無比。
這家伙..難不成人刀合一了?
“叮!325號選手淘汰離場..”
淘汰提示還在不斷響起,就像索命鐮刀,隨時都在提醒所有選手,下一個,有可能就是自己!
在這樣的情況下,現場氣氛越來越緊張了。
看臺上,所有觀眾都死死盯著上方的大屏幕,畫面中的某位廚師蒙著眼睛正在切土豆,每一刀落下,都仿佛即將切到手指,嚇得不少人揪緊了心神,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評委席上的十二人早已下場,一同觀察選手們的表現。
皇老先生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面,而身為評委之首的楊曉玲則落后前者半步,以示尊重,至于其他人,則安靜跟著。
值得注意的是,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杜文龍似乎并不合群,遠遠吊在眾人身后,不言不語。
不過,為了不影響選手,他們頗有默契的全程沒有任何交談,只是時不時的做出某種手勢來表達自己的看法。
皇老先生在某位參賽者身前站定,并示意工作人員不要聲張,然后默默觀察著。
很快,眾人也都靠攏過來,一眼便看見參賽者手中的一塊牛肉被處理得非常工整,所用刀法,正是陳沖所使用的拉切。
兩人似乎在處理牛肉的問題上,都選擇了相同的方式,而功力方面,也相差無幾。
皇老先生伸出食指指了指選手,然后收起食指豎起拇指。
這種簡單的手勢所有人都明白,那是在贊嘆選手的刀法不錯的意思。
對此,眾人點頭表示同意,挑不出任何毛病。
緊接著,皇老先生帶著眾人不再停留,繼續查看其他選手的情況。
杜文龍面無表情的跟在眾人身后,當路過之前那位選手時,他的嘴角才露出一絲很淺的上揚弧度。
因為這個用拉刀處理牛肉的不是別人,正是李生輝。
時間逐漸接近尾聲,在這緊張的氣氛下,導播卻是難得的給了幾個搞笑畫面。
有人將土豆切得大小不一,毫無章法;
有人將牛肉切得波浪起伏,難看至極;
更有甚者,為了圖方便,直接將一根胡蘿卜切成三段,每一段都有手掌寬度。
總而言之,為了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比賽,許多選手都另辟蹊徑,腦洞大開,看得現場觀眾捧腹大笑,淚光閃閃。
當然,除了這些奇葩畫面外,一些實力不俗的選手則帶給了觀眾極致的震撼,那光影交加的刀法,那連續不斷的聲音,令人賞心悅目。
“比賽剩余時間,一分鐘!”解說席上,劉華適時提醒一句。
聞言,正在處理一塊豆腐的陳沖卻是絲毫不慌,因為一分鐘的時間,足夠他將最后一塊豆腐切成小塊。
菜筐里面一共有五種食材,土豆、胡蘿卜、牛肉、魚肉以及豆腐,而他早就將前面四種食材處理完了。
甚至若非他執意要把魚肉片成如紙般的薄片,他現在早就提前完成了。
豆腐算是五種食材中最好處理的一種,只要掌握好落刀距離與左手力度,幾乎沒有任何技術性的難點。
“雖然比賽沒有規定這五種食材必須處理成什么樣子,但精益求精,總歸是沒錯的。”
陳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正準備落下第三刀時,一陣涼風忽然吹到了脖子上,很凌厲,仿佛吹來的不是風,而是鋒利無比的刀刃。
這一感覺出現得十分詭異,導致陳沖猝不及防之下,差點下意識彎腰躲避,連帶著右手握著的銹刀都偏離了原本軌跡。
這是人的自我保護狀態,就像身處未知的黑暗中,會感到恐懼,而恐懼使人身體緊繃,精神高度集中一樣。
好在他反應夠快,強迫自己沒有彎腰,重新調整銹刀的位置。
迅速整理呼吸,風已經消失,但脖子上殘留的冰涼感還在,非常真實。
“這是什么情況..”
陳沖在心里喃喃一句之后沒有多想,繼續切豆腐。
這一發現令她大驚失色,正想大叫出聲的時候,卻發現陳沖整個人頓了一下,而菜刀的刀口距離手指僅僅只有一公分左右。
要是再晚一秒,菜刀必然會劃破手指!
“好險好險!”工作人員輕輕拍了拍起伏的胸脯,來不及拭去額頭冒出的冷汗。
大學城,美食城。
張云張磊兩兄弟站在‘張氏餐廳’門口,望著那塊高端大氣的牌匾,臉色極為陰沉。
“張老板,還有吃的嗎?”幾名客人路過他們身邊時,有人認出了他們,于是開口問道。
“沒有。”然而,張云的回答卻讓給眾人潑了一盆冷水,不僅語氣很沖,還仇恨般的甩了一個臉色。
“走走走。”這群人年紀很小,顯然是學生,所以面對兇神惡煞的張云也是敢怒不敢言。
“哥,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和自己慪氣也沒必要,就算不在這里開店,我們兩兄弟也能在其他地方重新再來。”一旁的張磊看了眼周圍人聲鼎沸的餐館,眼中透著濃濃的羨艷之色,旋即收回目光,故作堅強的安慰一句。
前天比賽結束之后,美食城就單方面解除了合同,讓他們三天之內離開美食城,甚至擔心拖得太久,還極其陰險的斷氣斷電,毫無回旋的余地。
“我和自己慪氣?”張云反問一句,然后冷哼道:“你也太蠢了!”
“哥..”張磊一愣,完全不明白前者為什么將矛頭對準了自己。
“你真以為,趙小康趕走我們是因為輸掉比賽的事?”張云深吸口氣。
“難道不是?”張磊撓了撓頭。
“我的傻弟弟,你什么時候能用腦子想想問題!”張云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道:“比賽,呵呵,比賽結果是我們造成的嗎?你也不想想,當時我們的表現就算再差,也比美食城多一分,只要不出意外,進決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是,始終還是被淘汰了啊。”張磊皺緊眉頭。
“的確被淘汰了,但卻不是因為我們。”張云仰頭看了眼頭頂方向,入目卻是一片裝潢精美的天花板,“你想想,當時美食街為什么會得到投票機會?”
“這我記得,是因為他們在第一輪比賽的時候,菜刀被人動了手腳。”張磊答道。
“是啊,被人動了手腳。”張云在‘人’字上面加重了語氣,“參賽團隊八十八支,誰會干這樣的事呢..”
“嗯?”張磊聽出了張云的言外之意,沉默片刻后,猛的醒悟過來,“趙小康?”
八十八支隊伍互不相干,誰會顯得蛋疼去干這樣的事情,而且還是所有隊伍中,最不被人看好,位置最差的美食街!
答案顯而易見。
“哼。”張云冷哼一聲,“除了趙小康,我想不出還有誰會針對美食街干這樣的事情!所以說,導致美食城被淘汰的,不是我們,而是趙小康自己!如果不是他在第一輪做手腳被發現,美食街怎么可能有充分的理由發起投票?”
“他嗎的,這個趙小康,真不是個東西!”張磊狠狠碎了一口,“既然如此,那他憑什么這么著急把我們趕走?”
“背鍋唄!”張云看向身前昏暗的餐廳,與周圍的明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心里頓時怒不可遏,聲音近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他是想讓我們兩個背‘不洗菜’的鍋,等我們離開之后,他就可以把客人的仇恨全部轉到我們身上,與美食城毫無干系。”
“混蛋!據我所知,美食城不洗菜的餐館大有人在,我們不是個例。”張磊握緊拳頭。
“所以,我們不能吃這個啞巴虧!”張云虛瞇著眼睛說道。
“對!”張磊用力點頭,但似是想到什么,苦笑道:“不過,哥,合同的內容注明了美食城有權利單方面終止合同,我們還能怎么做?總不能一直耗在這里吧?”
“呵呵。”張云左顧右盼,拉著張磊走進餐廳,“只要我們有其它餐廳不洗菜的證據,就有了和趙小康談判的底氣!到時候,誰會在乎合同的內容?”
“你想到辦法了?”張磊睜大眼睛。
“是。”張云很果斷的點點頭,“只要成功,我們不僅能繼續在美食城開餐廳,還能狠狠敲趙小康一筆!”
“真的?”張磊大喜,“怎么做?”
聞言,張云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指,指著頭頂方向。
張磊順勢望去,那里除了黑漆漆的天花板外,什么都沒有..
“......”張云:“我不是指天花板,而是..六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