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原本只是右手御劍與溫蒼對峙,突然間,卻又伸出左手,手掌在空中上下畫了兩圈。
庾遙驚訝道:“驚夢掌!”
幼薇急切地道:“這是什么名堂?”
庾遙道:“這驚夢掌是家父自創的掌法,這女子為何會用?而且此掌本應該是右手出掌,她卻改為左手出掌,而且可以與劍法并行,真是奇了!”
那女子將真氣運在掌上,手腕微抖之間,便連同劍刃一齊斬了下來。
氣勢如虹,便是鐵鏈鋼筋也將脆如竹木一般。
溫蒼即便用承影劍擋住她的劍招,也再無力招架她的驚夢掌。
庾遙見勢不妙,立即騰空而起,用盡全力,以純元真氣化為驚夢掌力,替溫蒼接了那女子一掌。
那女子本意只是試探溫蒼的武功,并未用全力,不想溫蒼勉力接住了劍招的同時又殺出來一個庾遙幫手,于是便被庾遙震得退后了兩步。
溫蒼險些中掌,此刻也不敢再冒進。
幼薇連忙走到溫蒼、庾遙二人身側。
“你是何人?我們比武較量,生死天定,要你多管閑事?”
庾遙將幼薇護在身后,說道:“前輩招招致命,不像比武較量,倒像是尋仇的。”
那女子道:“難道你也姓溫?你們二人竟然是兄弟不成?”
庾遙笑道:“在下庾遙,汴梁人氏,是這位溫莊主的朋友,來玲瓏山做客的。不瞞前輩,方才前輩使出的驚夢掌便是家父所創。不知前輩如何學得?”
那女子擰緊眉頭,說道:“你父親所創?你說你姓庾?”
庾遙道:“不錯。不敢欺瞞前輩。”
那女子低頭喃喃自語道:“怎么沒聽他提起過…”
庾遙道:“前輩說什么?”
那女子兇神惡煞地道:“哼,你們一起上吧!”
幼薇悄聲對庾遙道:“她說的是:怎么沒聽他提起過。”
那女子沖著幼薇吼道:“你這個臭丫頭,渾說什么?”
幼薇笑著從庾遙身后走出,說道:“這位前輩,想來一定與溫老莊主有極深的淵源,難道不想知道溫老莊主是何時去世的么?而且前輩如此美貌,卻在這里喊打喊殺,實在是不妥,不如將誤會解釋清楚,若到時候仇怨仍不能盡消,再行決斗也不遲啊。”
世上的女子,無不喜歡別人稱贊自己美貌。
更何況,那女子雖然上了點年紀,仍然能看出年輕時必是名動一時的美人。如此自負美貌之人,聽別人,尤其是一個年少俏麗的小姑娘稱贊自己美貌,實在是受用至極。
那女子語氣和緩了些,說道:“你這丫頭,不僅耳朵好用,說話倒也中聽。也罷,便聽聽你們還有什么可說的。”
幼薇笑道:“前輩謬贊了。前輩久居柳林,怕是不知外間的事。溫莊主早在十年前便過世了。”
“十年前?”
“不錯。”
她又轉向溫蒼問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溫蒼道:“自然是真的,庾家妹妹何必要騙你?”
那女子淚水漣漣,忽然轉過身去對著無邊的柳樹使出雷霆萬鈞的掌力。
掌力所到之處,一排柳樹全被齊齊劈斷。
眾人無不驚訝不已。
“我只道那惡婆娘發現了我們的事,將你拘禁,不讓你再來見我。因此這十年來日夕修練,只盼有一日可以有所領悟,敵得過那惡婆娘,將你救出來。原來,原來,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幼薇見她十年來情深自苦,不禁動容,說道:“前輩不必傷感,雖然溫老莊主已經仙逝,但是他生前一定是念著前輩您的,只恨不能與您日夜廝守。”
那女子由廣袖里亮出一只杏眼,又再拭了拭淚,對著幼薇說道:“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如此會討人歡喜?我獨自在這里十幾年了,十幾年中從未有人與我說過話,未曾想到今天遇到了你。你,你過來。”
溫蒼壓低聲音對幼薇道:“去不得,她武功奇高,恐怕會有危險。”
那女子輕蔑地瞥了溫蒼一眼,說道:“我若要殺人,即便那人在十丈開外,也逃脫不過!”
又柔聲對幼薇道:“丫頭,你過來。”
幼薇沖庾遙、溫蒼道:“兄長、溫家哥哥,這位前輩許久不見人,脾氣難免古怪些,但是常言道貌美心善,這位前輩頂頂美貌,想必也是難得的善心人。我過去一下,不礙事的。”
那女子聞言不免心生得意,收了那柄長劍,依舊讓黑亮如瀑的長發將劍鞘掩住。
幼薇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女子的身邊,恭敬地道:“晚輩閨名幼薇,見過前輩。”
那女子細細將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說道:“看你的氣息,像是從未習武。”
幼薇道:“前輩心明眼亮,什么都瞞不過前輩。不知前輩方才所耍的劍招是什么名堂?姿勢優美,卻威力無窮,讓人大開眼界。”
那女子道:“我見你伶俐可愛,想來是與我有緣,便說與你聽罷!這套柳葉合心劍法是我自創的,共三十六路劍法,變化無窮。方才只用了桃蹊柳陌、楊柳依依、顏筋柳骨幾招,還有許多厲害的招式未來得及施展呢。”
幼薇道:“想不到前輩看起來如此年輕貌美,卻有如此高的修為。”
那女子道:“我已經是個老婆子了,你這丫頭慣會討人開心。”
幼薇道:“不知前輩怎么稱呼?”
庾遙和溫蒼心知幼薇問過劍法又問名姓是想知道她的身份來歷和門派師承,稍后若迫不得已對戰心中才有數。
那女子坦然地道:“雖然出身不大光彩,但我也沒什么想要隱瞞的。我從小就被賣入秦樓楚館、勾欄瓦舍之中。本來的名字早就不記得了,記事起就被逼著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有就是如何迎來送往,應付那些達官貴人。長安煙華繁盛,年年都選花魁娘子。那一年,我尚未長成,但是老鴇見我天資過人,急著多一棵搖錢樹,便為我起了一個柳如煙的名字,硬逼著我去參選。一輪輪比試下來,我便脫穎而出,得了花魁,成了萬中挑一的花魁娘子。”
庾遙道:“碧樹如煙覆晚波。前輩貌若天仙,的確擔得起這個名字。”
幼薇不禁暗自佩服:怪不得人常言道文人輕浮,這詩詞念得多了,夸人也可以花樣翻新,不落俗套。
但那女子卻不理他,繼續說道:“我當選花魁娘子之日,便是被逼接客之時。當時無數顯貴慕名而來,爭相競逐。我便對老鴇說,須得尋一個合心意的才可,若是不能合我心意,便是千金散盡我也不從。于是我出了三題,一對,一詠,一文,三題皆過才能成為入幕之賓。因此我便遇到了他,風流不羈,才華橫溢,一擲千金。我一見他,便傾心不已。”
幼薇道:“他就是溫莊主?”
柳如煙道:“不錯。他那時也是情竇初開,尚未娶親,便與我海誓山盟,定下白頭之約。還以萬金之價,為我贖身。他同我說,他家傳玲瓏山莊向來為各路英豪所覬覦,為保祖業,只能迎娶武林豪杰之女為妻,以求助他一臂之力,所以只能委屈我為妾。我一個出身煙花之地的女子,能得他青眼已經感恩戴德,只求相伴終老而已,遑論做妻還是做妾呢?他將我帶回玲瓏山,為了掩人耳目只能暫且安置在這片柳樹林里,待日后他娶得賢妻,得到準許,再讓我裝扮成良家女子入門做妾。后來,他看中了心意六合拳戴家的幺女,便備了厚禮前去求親。迎親過后,有一回我曾經遠遠望了她一眼,的確有些名門閨秀的風范,我便安心等待,以為終身有靠。可惜三年又三年,這入門的事漸漸耽擱了下來。起初,他說夫人懷了身孕,不便提起,然后又說夫人產后虛弱,容后再談,還說雙生兒其中有一個不幸夭折,夫人傷心,最后又過了許久他才答應我,當晚就與夫人談及此事。可是那夜之后他就消失無蹤,再沒來過。我以為他被悍妻逼迫,不許他再來見我,誰知他竟然已過世了這么多年了。”
庾遙道:“前輩,依你所言,溫莊主曾說過,雙生兒中的一個是不幸夭折的?”
柳如煙白了他一眼,說道:“我本也不是講給你聽的,干甚么多話?”
幼薇道:“柳前輩,你有所不知,據玲瓏山莊的管家棠叔所言,溫莊主曾經以親生女兒熔爐練功,溫夫人為保兒女性命這才出手殺害了他。但是此后溫夫人日夕內疚不安,終于被雙生兒中幸存的那一個,也就是您眼前這位新任莊主的妹妹溫黛所毒殺。您可覺察到那時溫莊主功力突飛猛進?”
柳如煙眼睛如同失神一般,低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幼薇道:“柳前輩,您可是知道些什么?不妨明白告訴。”
柳如煙定了定神,抬頭道:“他功力的確大進,卻不是煉丹所致,乃是我到了這柳樹林之后,他覺得我雖無根基,卻是一個難得的練武奇才,便教授我習武。說來也奇怪,我也的確頗有天賦,最后不但自創了這三十六路柳葉合心劍法,更為他參破了許多家傳武學之中的關竅,他的功力這才得以大進。方才那個小子使出的招式破綻百出,明顯不是溫莊主親自教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