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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傳頌天下

  木人到了自己面前約三十步,彭原口中哨聲一響,立即槍聲大作。

  見前面空地的火槍陣第一排升起硝煙,密密麻麻的槍聲響起,許多官員變了臉色,有些驚慌。哪怕是看過開槍開炮,真正的戰場在面前略微露出一角,還是把許多官員嚇得夠嗆。

  見身邊的宰執、翰林也有人色變,只是強自不表現出來,石全彬對趙禎道:“官家,真正的戰場可比現在嚇人多了。除了槍,還有炮呢。炮聲不停,驚天動地,血肉橫飛,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比。”

  趙禎雖然心中震撼,卻面色不變。做個皇帝,這最基本的鎮靜功夫還是有的。聽了石全彬的話,只是點頭。放槍就已經如此,炮火連天的真正戰場,還是不看的妙。

  火槍打到的木人,后邊的士卒感覺到了,便立即停下,其余人繞過,以示傷亡。

  見第一排開了槍,便立即退到第三排,第二排上前接著開槍,剛剛放過槍的那一排裝藥裝彈,狄青道:“如此輪番開槍,有分人張弩、發弩之意。”

  石全彬道:“太尉久經行伍的人,一眼便看得出來。確實如此,火槍軍陣輪番開槍,確實與分人張弩、發弩類似,卻難了許多。要在陣前從容熟練,非經過長時間苦練不可。”

  狄青點了點頭:“留后說得是。要想陣前如此從容不亂,非要苦練不可。”

  聽了兩人的對話,一眾宰執、翰林紛紛點頭,看出了點門道。不過他們想不到狄青的眼里,難度比他們查的大得多。哪怕是現在的禁軍精銳,沒有幾個月的苦練,也難達到這種效果。

  從三十步逼近到十余步,賀成舟部原來的第一排,已經大部損失,傷亡了近五十人。

  趙禎和百官看在眼里,再看看火槍前面冰冷的刺刀,都覺得震撼。兩軍還未相接,來敵十成里就去了兩成多,火槍威力果然可怕。

  見敵陣已逼近十余步,彭原哨聲一響,鼓聲響起。三排火槍兵輪替發槍的同時,隨著鼓點緩慢向后退去。見火槍兵向后退卻的同時,發槍節奏不變,軍陣整齊,狄青不由變了臉色,對石全彬道:“敢問留后,河曲路三萬軍中,火槍兵有多少可以如此作戰?”

  石全彬道:“當然人人如此。太尉,這是軍中訓練的基本功夫,不然不足以從軍。這三萬兵是從近二十萬營田廂軍揀汰出來,數年演練,豈是僥幸?”

  一邊的曾公亮道:“留后,那邊與剛才相比,不過是退后而已,有何不同?”

  見趙禎也看著自己,石全彬打起精神,道:“內翰且看,他們在退的同時,不停發槍,軍陣卻絲毫不亂。這說明什么?士卒的精神全在裝藥、填彈、發槍上,腳步退后全是本能。六十余人一起后退,還能夠做到如此,說明他們步伐一致。隨著鼓點,一起抬腳,一起落腳,每一步幾乎相同。河曲路兵馬演練的時候,哪怕是最簡單的走路,以前在隨州我見過,地上劃著線,不準看地面,士卒前進后退,百步內要與地上的線一致。做不到的,必須要加倍苦練,不然就受懲處。就是走路,軍中學問可是大著呢!”

  見趙禎和眾宰執、翰林一起點頭,石全彬不由覺得有些得意。幾個月的時間,學到這些見識,自己可不是白混的。現在河曲路軍隊的隨便什么,別人眼里都是學問。甚至就連名字,大家都不再說是營田廂軍,而以河曲路兵馬代之。這樣的軍隊是廂軍,那數十萬禁軍算什么?

  最前面的軍陣且戰且退,慢慢接近后邊的兩個軍陣。當賀成舟部離后兩個軍陣四五十步時,一聲哨響,兩個軍陣前排一起舉槍。到了三十步射程,旁邊的兩個軍陣攻擊側翼。

  見突然間停下的木人大量增多,梁適連連搖頭:“這還打什么?不等兩軍相接,人就全死完了!”

  狄青道:“大參,軍陣之上可不容想退就退。這個時候,前線軍陣后退,容易沖亂中軍,引起全軍潰敗。火槍兵兩翼必然有騎兵,追擊潰兵,必無幸理,就全完了。仗打到這個份上,明知道送死,這一個軍陣也要死光,其余人馬才能后撤。加上前面崇政殿里看到的,到火槍兵前還有一里路,黨項來攻的軍陣想來是一個接一個,不斷地被火炮轟擊。等黨項主將明白過來是送死,他的中軍大約是撤不回去了。”

  石全彬道:“太尉說的對。訛保忠的中軍,就這樣大部白白送了過來。不過有一點,相公們可能想得岔了。火槍兵作戰,并不會兩兵相接,裝著的刺刀是防意外的。刀槍要近身才能殺敵,火槍兵可不一樣。軍中試過,排槍一起放,最佳的距離是十步左右。火槍兵練的陣形,就是為了保持這十步距離。經略曾經說過,如果對方也是火槍,這樣前進后退就很難殺敵,那時候才會兩兵相接。火槍兵相接,也是雙方離著十步左右,各自開槍。拼到一起,那就要決生死了。”

  趙禎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剛剛的步伐一致,諸般種種,都是為了這離敵十步了?”

  石全彬道:“官家英明。正是如此。如果對方拿刀槍,沒有意外,永遠在火槍兵的十步之外!”

  龐籍嘆了口氣:“如此說來,以刀槍對火槍兵,就跟送死沒有區別了。”

  石全彬道:“相公說的是。火槍十步之外可以殺人,刀槍對上有什么用處?”

  “火槍配合火炮,這些火器原來是這樣用的。”龐籍不住點頭。“那即便三萬兵,下了決心,杜中宵豈非可以一直攻到興府府?滅黨項,根本不是難事。”

  石全彬道:“相公,有了順化渡一戰,就不這么容易了。知道會如此,哪個將軍會來送死?他們必然緊守城寨,深墻堅壘,不與我軍交鋒。知道火炮厲害,他們也會想辦法,不會再如此容易。”

  聽了這話,有人會心微笑。宋軍對契丹不就是這樣?知道野戰之中打不過,還不會開陂塘、建城池嗎。重炮雖然厲害,只要舍得人力物力,把城池修得更堅固就是了。變野戰為攻堅戰,火槍還有什么手處?

  石全彬又道:“還有一樣難處。火炮火槍雖然厲害,一戰卻要消耗太多物資。炮彈、槍彈,再加上大量火藥,全都價錢不菲,還不算糧草呢。一路進攻,火炮和車輛容易損壞,不易修補。經略打順化渡一戰,全軍便已盡了全力,再繼續打,支撐不下去了。”

  正在這時,原來最前面的軍陣退到其余兩個軍陣之間,一路后退,品字要變成倒品字。這個時候傻子也看得出來,再繼續進攻,根本全軍送死。賀成舟的木人開始退卻。

  宋軍的三個軍陣一起上前,開始全軍追擊。一直接敵的軍陣攻正面,另兩個軍陣攻兩翼。

  石全彬看見,對趙禎道:“官家,其實當日這個時候,黨項的軍陣已經亂了。追擊的火槍兵,比現在快得多了。不過我們士卒,讓他們演亂陣,一時實在演不出來。”

  趙禎聽了大笑:“數年苦練,只知軍陣整齊!好,好!”

  宰執、翰林們一起笑。知道石全彬有夸耀的意思,他有這個資格夸耀。

  到了這個時候,趙禎和百官已經看得明白,當日那一仗是怎么回事。沒有想象中的兩軍相接,激烈搏殺,除了一些特殊情況下的意外,就是宋軍用火槍把黨項兵一個一個射倒。黨項兵死光,也沒有跟宋軍刀槍搏殺的機會。冷兵器對上裝備火槍火炮的軍隊,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至此,再沒有人懷疑火槍的威力。禁軍全面學河曲路改制,已是朝廷共識。

  把最后一個木人射中停住,彭原命親兵停了鼓,到韓琦面前叉手:“太尉,我軍大獲全勝!未損失一兵一卒,全殲來敵!”

  韓琦板著臉點了點頭,取出口中哨子,突然意識到這是演練,不由笑了起來,對彭原道:“好,做得非常好!全軍列陣,等候軍令!”

  彭原稱諾,回去帶著自己的火槍兵后退,退到剛開始的位子。

  韓琦又對過來的賀成舟道:“你們把木人擺到一起,也回去列陣,等候軍令!”

  賀成舟稱諾,回去帶人把木人搬運一起,到另一方列成軍陣。

  韓琦出了一口氣。剛才自己真地像站到戰場上一樣,一時竟忘了身處大內之中。略整一整袍袖,韓琦遠遠向趙禎行禮。

  趙禎示意平身,對石全彬道:“已演武完畢,樞密因何不過來?”

  石全彬捧笏:“官家,戰場之上,軍紀森嚴,太尉未得官家口諭,如何敢擅離?”

  趙禎點頭,恍然大悟,對一邊的小黃門道:“速去宣口諭,樞密近前說話!”

  小黃門快步出游廓,跑到韓琦面前。宣了口諭,韓琦才隨著小黃門,到了游廊里。

  到趙禎面前,韓琦捧笏行禮:“陛下,微臣奉命后苑演武。演武已畢,火槍兵未損一兵一卒,全滅對方。雖不能盡顯當日順化渡一戰風采,也可見其大概。那邊的木人已經擺好,上面留有槍眼,陛下可派人檢視。若有不實,可治微臣之罪!”

  趙禎連連點頭:“好,好,樞密辛苦。今日宮內演武,只是讓朕和百官看一看,當日順代渡一戰殲敵六萬的威風。看到了,此誠前所未有之大勝!樞密可命演武將士,列陣出宮,各回軍營,等候封賞。今日宮中設宴,就讓這些木人擺在這里,百官看一看,為河曲路將士賀!”

  百官一起向韓琦道賀。韓琦心中暗嘆了一口氣,今天在這里的本該是杜中宵,可惜這幾個月他立的軍功太大,帶領所部兵馬表現出來的戰力太強,只好由自己代替。不解決朝廷對他和河曲路軍隊的信任問題,這份榮耀他就不能獲得。

  韓琦吩咐演練的五百余士卒出宮,回到自己軍營,趙禎便就在剛才演練的空地設宴,筵請百官。

  那些火槍兵實在嚇人,他們不離去,百官還真沒那個膽量出游廊。等到他們列陣出宮,才隨著趙禎出來,近前觀看。木人身上留有槍眼,無一幸免,眾人嘖嘖稱嘆。一日游筵,留下了許多詩詞文章,贊頌順化渡一戰。杜中宵的威名,由此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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