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宋朝軍力越來越弱,對外屢戰屢敗?明明軍隊人數越來越多,裝備越來越精良,錢糧越來越充足,一對外敵,就原形畢露。對這個問題,有各種各樣的看法,但卻很難形成共識。對此著急積極想推動軍改的多是文官,他們大多不掌兵,對于軍隊,特別是禁軍霧里看花,很難進行系統地梳理。哪怕是劉幾、楊畋這些由文轉武的官員,也多是統兵官,并不具體管理軍隊,不了解軍隊的中下層。
這樣的結果就是,掌管朝政的文官,包括邊路帥臣,直觀的感覺上認為禁軍越來越不能打。在陜西路和河東路,禁軍費用高昂,但并不比地方軍隊戰力強,且不便指揮。在地方上,發生了同樣的問題,禁軍的性價比不如教閱廂軍。這個趨勢發展到最后,就是以保甲代替軍隊,寓兵于民的改革。
歷史上宋朝軍隊的改革,是由文官主導的,充滿了理想化色彩。在這個過程中,武將被動接受,基本沒有主動性,也沒有參與。只有在兩宋之交,面對嚴峻的形勢,統兵官的權力空前擴大,才發生了武將主導的軍事變革。隨著岳飛被殺,南北議和,軍事改革再次中斷。
杜中宵能夠梳理出這個大致脈絡,但卻說不清宋朝軍事弊端的深層原因。他是真不知道,只能慢慢參與進去,一點一點總結,一點一點找出解決的辦法。
由于歷史的和現實的原因,中國的歷史研究很粗糙,大多數的歷史具體問題基本是空白。連一些大的方向問題上都爭論不休,專門研究非常缺乏。以宋朝而論,大多數的歷史學者,更愿意去發表宋朝是不是一個統一朝代,這個時代應該稱宋朝,還是遼朝、金朝這樣的問題。而不愿意去研究為什么這個時代是這樣的政治、經濟、軍事制度,產生了哪些后果,有哪些優點和缺點,有什么經驗和教訓。這個時代的人們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們為什么選擇了這樣的道路,而沒有選擇那樣的道路。
杜中宵曾經以為,自己受的教育,已經常握了中國歷史的脈絡,各種各樣的弊端了熟于胸。歷史課不知道做了多少題,什么事件說明了什么問題,甚至很多還給出了答案。只要照方抓藥,進行改革,治理這樣的國家簡直是小菜一碟。真接觸具體問題,仔細去想,才發現歷史課只有一個脈絡,說的不多。
現在的經典,最重要的之一是《春秋》。前世曾經聽人說過,《春秋》是孔子依據當時的史書刪削而成,造成了大量歷史資料的缺失。現在自己讀著這些書考進士,才知道這些說法似是而非,缺乏基本常識。《春秋》是經不是史,拿著經書當史書,就跟拿著政治課本學歷史一樣牛頭不對馬嘴。
前世學的歷史,不管是課本里的還是其他的研究,一個基本的背景都是晚清民國時中國面臨到了亡國的危險,知識分子尋找救國救民的出路。歷史研究兩個大方向,一是從歷史中找答案,同時結合當時的現實,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另一個方向是認為整個中國文中國歷史全是垃圾,清理得越徹底越好。歷史本身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他們并不怎么在乎,錯了將錯就錯。這些結論中,有大量的自相矛盾的說法,團成一個大雜燴。根據不同的立場,抽出五花八門的結論。
發展生產力容易,現實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不像書本上那么尖銳。生產力一發展,就會動搖生產關系,就會發生大動蕩,就會受到保守勢力的全力扼殺,這種事情不多。生產力的發展,帶來的好處在那里,人人都可以看得到,強勢政府往往會慢慢改變與新的生產力相適應。工業革命一定血汗工廠,一定會出現手工業者砸機器,一定會爆發激烈矛盾,天下大亂。事實往往不是那樣,特別是在東亞。
杜中宵建營男務,建鐵監,一切順利。這個過程中他沒有得罪其他勢力,沒有大亂,經濟發展了工業品多了,大家都得到好處,人人說好。
要想真地建立一支經得起考驗的軍隊,難度突然增加,一切都不同了。
跟劉幾、楊畋等人談了近兩個時辰,杜中宵的腦袋嗡嗡響,還是沒有什么明確結論。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看法。當年太祖時的軍隊是怎么樣的,二十萬禁軍,橫掃天下。現在禁是怎么樣的,分析出各種現象跟那時怎么不一樣了。北方的游牧軍隊是怎么樣的,騎兵多,能吃苦,戰斗力強,禁軍怎么比不上。
但是為什么會這樣?沒有人說得出來,杜中宵也總結不出來,只能放棄。
看華燈初上,杜中宵道:“天時不早,諸位先去歇息。這些日子,你們在這里住上些時日,先了解營田務。有什么做得對的,做得不好的,說出來我們一起參詳。”
幾個人都累了,點頭稱是,各自告辭。
送別了眾人,杜中宵回到書房坐了一會,只覺得頭大如斗。理不出一個條理,昏昏睡去。
襄陽火車站,康員外、李員外、蔣員外等人站在高處,滿頭大汗,指揮著手下的人裝車。
看著堆積如山的茶葉箱,康員外嘶啞著嗓子道:“火車到了時辰就開,絲毫不等人,你們速速把貨物裝上去!哪個偷懶,我重重處罰!聽清楚了,里面有一個箱子的空,我就白丟一箱的運費!”
李員外拉了拉康員外,喘著氣道:“康兄,算了,我站不住了。還是歇一歇,由他們去吧。”
康員外瞪著眼睛道:“怎么可以!修這條路,我們是出了錢的!撥給我們的這些車廂,是朝廷在還錢哪!李員外,錯過了就沒了,朝廷可不會補給我們!”
李員外臉色發白,搖了搖手,說不出話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通了火車,最開始的幾輛全部是貨車,分給當時出錢的茶鹽商人運貨物。從襄州向北運茶葉,從開封府運鹽回來,剛好來回不空。這種大宗茶葉的生意,質量要求不高,誰能運到開封府,誰就能夠多賺到錢。襄州的商人急著把自己的錢賺回來,恨不得把每節車廂都裝得滿滿的,都是親自在這里監工。
可惜大家沒有經驗,這已經是第三車了,還是亂糟糟的。既沒有早早把貨物運到站臺,也沒有仔細地規劃,車一來,便亂糟糟地擠著上,效率低得嚇人,幾個員外快急出病來了。車站的人冷眼旁觀,不聞不問,更不會過來幫忙。反正出了多少錢,劃給多少貨車車廂,裝不上貨與車站無關。里面空出位置,后面的車站還可以裝些私貨。
隨著一聲汽笛,火車緩緩啟動,康員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不知不覺,身子全濕透了。裝一次車,就跟打仗一樣。看著身邊堆積如山的茶箱,康員外罵道:“直娘賊,養的這些廢物,平時吃飯一個比一個能吃,做起事跟個娘們一樣!我可是看見,車上還剩好大一塊地方沒有裝貨。唉,秋茶收了,現在正是運新茶到京城的時候,早到一天便就多賺一天的錢!”
李員外安慰:“罷了,有了火車,我們已經比往年多運了許多了。以后車天天有,無非花錢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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