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從始而終都盯著那個火盆,一顆心終于徹底定了下來,嘴角勾起。
岑隱也是垂眸看著火盆,跳躍的火光倒映在他烏黑如墨的眼眸中,映得那雙眸子比紅寶石還要璀璨耀眼。
“皇上,楊家要如何處置?”岑隱突然問道。
皇帝沒說話,御書房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宮燈里的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滋吧聲。
許久,皇帝開口了,卻是不答反問:“阿隱,你還查到什么?”
“回皇上,臣在楊府發現了一些漂亮的小倌,楊羲還招認他私下里經常為長慶長公主…”岑隱把楊羲和長慶私底下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都如實說了。
皇帝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紫,色彩劇烈變化著,然后目光幽深地怒道:“膽大妄為,擄劫良民…好你個楊羲,簡直目無王法,太讓朕失望了!”
瞧皇帝一副“楊家有負圣恩”的樣子,岑隱眸光一閃,心里有數了:皇帝十有八九是想把罪名都攏到楊家的身上,盡可能地摘出長慶,也順便洗清了皇家的污名。
岑隱的唇角彎起了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隱晦地提了一句,“皇上,只怕狗急了會跳墻…”
皇帝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圈又一圈。
也是,現在他雖然拿到了先帝的遺詔,但若是逼急了楊家人,說不定他們會“胡說八道”…
皇帝瞇了瞇眼,眸光深墨,幽幽嘆息道:“這些年來朕對楊家著實不薄…當年先慶元伯為朕所做的,朕一直記著。”
頓了一下后,皇帝抬眼淡淡地問道:“阿隱,你覺得如何處置為好?”
岑隱的眼睫如蝶翼般微顫了幾下,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楊羲膽大妄為,擄劫良民,以致丁文昌不堪其辱,懸梁自盡,楊羲罪無可恕,自當按律處置。”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至于楊家的其他人,臣以為看在先慶元伯有功的份上,還是應該繼續施恩。”
皇帝一邊頭痛地揉了揉眉心,一邊吩咐道:“阿隱,此事就交給你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地處置了楊羲以安撫那些學子們,皇家的尊嚴怎么都不能讓這等腌臜事給沾污了!
想著,皇帝眸中的紛紛擾擾沉淀了下來,再無一絲猶豫。
岑隱應道:“是,皇上。臣就先告退了。”
岑隱退下的同時,對著侍立在一旁的兩個小內侍使了一個手勢,小內侍立刻心領神會,一個把地上的那個火盆捧了起來,另一個則抱走了御案上的紫檀木匣子,二人悄無聲息地跟在岑隱身后退出了御書房。
一出門,其中一個小內侍就小心翼翼地請示道:“督主,這匣子當如何處置?”
岑隱仿若未聞般,抬眼望著夜空中的圓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會兒,當小內侍以為岑隱不會回答時,就聽他微涼的聲音響起:“燒了。”
“是,督主。”小內侍恭敬地俯首應了一聲。
岑隱負手離去,毫不留戀,只聽另一個小內侍輕聲抱怨道:“你剛才說的什么話啊…這匣子有什么用?你當督主這是買櫝還珠啊!”
一陣瑟瑟的寒風猛地拂來,把那火盆中的灰燼也吹得飛了起來,如鵝毛大雪般在半空中飛飛揚揚…
夜色更濃了,濃稠如墨,遠處傳來了二更天的梆子聲。
咣!咣!
整個京城陷入了深深的安眠中,夜深人靜,然而,這場騷動還遠遠沒有平息。
接下來的幾日,楊府被東廠和錦衣衛搜府的事在整個京城迅速地傳揚了開去,成為京中各府茶余飯后的話題,鬧得沸沸揚揚,這事兒就出在學子們敲登聞鼓狀告長慶長公主之后,哪怕不知道原由的人也不禁會揣測其中有什么關聯。
京城中紛紛擾擾,尚書府的日子則又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已經是臘月中旬了,府中眾人都為了迎接新年忙忙碌碌。
端木緋也很忙。
自從天氣越發冷了以后,她就很少去閨學了,這幾天都專心致志地忙著釀她的梅花酒。
梅花酒的做法不難,只需先用糖蜜腌漬鮮梅花瓣,然后再把糖漬梅花瓣浸漬在白酒中密封一段時日就好了。
其實梅花酒最好是放到來年的夏日用來解暑最妙,不過端木緋急著要試味道以改進釀法,釀了幾日,就迫不及待地要開酒壇。
端木緋拿著一個小巧的榔頭輕輕地敲松壇口的黃泥,小心地清理壇口,再取掉覆蓋在壇口上的荷葉。
隨著荷葉一點點地揭開,酒香四溢,其中帶著一股帶著梅花獨有的幽香。
端木緋小巧的鼻頭一動,聞著那清幽的酒香,微微勾唇。
綠蘿捧著一個木托盤步履輕快地進來了,“姑娘,銀酒樽取來了。”
托盤上放著三個精致的三腳銀酒樽,酒樽的一邊雕著一只朱雀,以雀爪和雀尾為樽腳,很是趣致。
碧蟬用酒吊從酒壇中打了一勺酒水,小心翼翼地倒入銀酒樽中。
“嘩啦啦…”
清澈晶瑩的酒液朝銀酒樽傾瀉而下,那朵朵白梅漂浮在透明的酒液中,宛如初綻,伴上那幽梅的冷香,讓人不由口涎分泌,食指大動。
“梅花酒果然當用銀酒樽!”端木緋一邊感慨著,一邊拿起了酒樽,嗅其香,品其味。
酒液在口中香醇淡雅,酸甜適中,帶有白梅獨有的清淡甘冽的氣息,飲后唇齒留香,令人心醉神怡。
端木緋飲了半杯后,就放下了銀酒樽,歪頭看著那個酒壇子,惋惜地嘆道:“還差了一口氣…”
不過,等端木緋拿著梅花酒去給端木憲嘗鮮后,端木憲卻是贊不絕口:“妙!”
“四丫頭,這梅花酒清甜又不醉人,妙啊!”端木憲一鼓作氣地飲完剩余的半杯酒水,眸中閃過一道精光。
“祖父喜歡的話,那我…”
端木緋本想說再給他送一壺酒過來,話說了一半,已經被端木憲打斷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迫切地說道:“四丫頭,你這壇梅花酒干脆送給祖父如何?”
端木緋怔了怔,大眼中難免就露出一抹訝色。
端木憲回過神來也覺得有些尷尬。他清了清嗓子,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解釋道:“皇上酒性淺,更喜歡這種不烈的酒,所以,我想著送一壇子去你們姑母那兒…”
這兩天端木憲本來正為楊家被搜府的事心煩著,雖然說端木綺和楊旭堯的這門婚事是皇帝的意思,也知道是因為楊家對于皇帝還有用,才用端木綺來安撫楊家,但這種事又不能到處跟別人說…偏偏楊家現在卷進那種腌臜事中,以后這名聲是徹底毀了,而在外人的眼里,端木家是楊家的姻親,也會被這污名所累。
說來說去,都怪小賀氏折騰出這么大一個麻煩!
現在就希望皇帝在貴妃那里喝到這酒的時候,能念端木家的好,早早地讓端木家擺脫了這門“姻親”。
“碧蟬,你去把那壇梅花酒取來。”端木緋爽快地吩咐碧蟬道。
本來這壇梅花酒端木緋是打算帶去給安平的,但是端木憲既然這么提了,她也就應了。
不能送酒的話,她干脆就做些梅花點心帶去公主府好了!
想著,端木緋抬眼朝窗外看去,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已經開始飄起零星的雪花來,稀稀疏疏地向下飛舞著…
如她所料,下雪了。
看著那漫天的雪花,端木緋彎了彎嘴角。
那日封炎帶她去長安右門看完“熱鬧”后不久,安平長公主就給她下了帖子,約她雪霽賞梅。
現在開始下雪,明晚雪也該停了,正好后日一早她就可以去公主府賞梅采梅了。
漸漸地,天空就成了銀白一片,密密匝匝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揚著,落在窗外的屋檐上,樹枝上…
窗外幾枝白梅在寒風中微微顫顫,縷縷幽冷的梅香隨風而來。
端木緋鼻頭一動,這尚書府中的白梅還是差了那么一點,等她采到安平公主府的白梅,肯定能做出更好喝的梅花酒,到時候她再送安平長公主一壇好了!
端木緋越想越是期待,只恨不得時間過得再快一點。
到了約好的日子,端木緋一大早就坐上馬車去往安平長公主府。
本來端木紜也是要一同去的,但奈何她最近為了過年的事太忙了,實在抽不出空,端木緋又舍不得公主府的白梅,雖然有點怵封炎,但是為了她的梅花酒,她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去了。
昨日剛下了一場大雪,天公作美,今早雪已經停了。
雖然街上的積雪被掃到街道的兩邊,但是馬夫怕雪后的街道容易打滑,還是特意放緩了車速。
雪后的天氣更冷了,抱著手爐的端木緋卻是身上暖烘烘的,挑開窗簾一角,欣賞著雪后銀裝素裹的京城…
一炷香后,馬車突然慢了下來,前方隱約有一片喧闐聲傳來。
沒等碧蟬發問,就聽車夫緊張的聲音自外面傳來:“碧蟬姑娘,前面錦衣衛封路了,我們怕是得繞路。”
馬車在車夫的吆喝聲中,開始往左邊的另一條街拐去…
看著雪后陌生而熟悉的街道,端木緋驟然想起前面應該是楊府。
前方的路空蕩蕩的,有人折了回來,也有人如她們的馬車般往另一個方向繞道而行,畢竟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錦衣衛對上呢!
以前祖父楚老太爺閑暇時會與她說些朝堂往事。
慶元伯乃是五十年多前因西南戰事封的伯爵,爵位可傳三代,還領了禁衛軍總提督的差事,深得帝寵,尤其是先慶元伯楊暉很受先帝重用。
十七年前,先帝去往五臺山參佛,突然舊疾復發,病重去世,當時隨侍在旁的重臣只有楊暉。
先帝駕崩后,楊暉指出,先帝垂危時,傳口諭廢太子,立皇次子仁王為新君。
這件事也曾在當時的朝堂掀起一番風波。
幾位內閣大臣商議后,認為楊暉所傳的只是口諭并非圣旨,太子是先帝所立,告祭了太廟,也昭告了天下的,并無過錯,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理應登基大統。
太子登基后,楊暉告老,辭去禁衛軍總提督一職,以至世人皆傳,太子無詔繼位,絕非正統。
一年后,楊暉意外去世,當年京中就有流言揣測說楊暉是被滅口的,新帝得位不正的傳言也更盛了…直到今上撥亂反正。
自先慶元伯楊暉去世后,慶元伯府就再沒有一個提得起的男丁,短短十余年就敗落至此,也只能靠一些齷齪的手段來繼續楊家的榮華富貴。
端木緋的腦海中不由零星地閃過她上次在公主府里聽到的封炎和溫無宸那幾句似乎不咸不淡的支言片語。
端木緋心中幽幽嘆息,長慶長公主這些年做過不少荒誕事,害得也并不僅僅只有丁文昌,可偏偏唯有丁文昌的事鬧了出來,還一呼百應地激起了舉子們的公憤,進而敲響了登聞鼓,震動了整個京城。
這一連串的事要說沒有封炎和溫無宸在幕后推動,打死她都不信。
但是,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表面上,這件事是起因于那些學子們為了丁文昌之死憤然狀告長慶,然而發展至今,長慶的公主府一點事沒有,被東廠和錦衣衛圍了三天也搜了三天的卻是楊家。
莫非,封炎是想從楊家的宅子里找尋什么?
等等!
一陣寒風猛然刮來,刺骨的寒意吹得端木緋捏著窗簾的指尖微微發疼。
她趕忙放下了手中的窗簾,整個人瞬間回過神來。
她怎么犯傻了呢?!
想那么多干嘛,知道得越多,難免就會在言行之間一個不慎就露出蛛絲馬跡,那不是給自己平添麻煩嗎?
人生在世何必想那么多呢,糊涂點才好,糊涂點小命才安全。
沒錯。端木緋在心里告誡自己,努力放空大腦,只裝作什么也沒發生。
對,她是來吃…賞梅的!
恍然間,時間過得飛快,沒一會兒,馬車就再次緩了下來,安平府長公主府到了。
早就有門房的婆子候在了那里,直接就把端木緋的馬車迎了進去,端木緋熟門熟路地去了玉華堂。
“殿下,這是我做的點心,可好吃了。您嘗嘗。”端木緋如今與安平熟悉了,也就不拘禮節,直接自己親手把食盒捧到了安平跟前。
安平自然喜歡端木緋對她的親近,親熱地接過食盒打開了。
食盒里,五色點心用五個花瓣形的碟子擺成了梅花的形狀,粉嫩嫩的梅花糕、金燦燦的油炸果子、紅沉沉的棗泥山藥糕、白生生的水晶餃以及五彩粳米粥,五樣點心皆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顯然是一早起來剛做的。
安平明艷的臉龐上頓時露出贊嘆之色,漂亮的鳳眸熠熠生輝。
她直接隔著帕子拿起了一塊炸得金黃色的油炸果子,玉齒輕輕咬破酥脆的外皮后,里層是軟嫩的奶油蛋黃餡,里面摻著淡淡的梅花香,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奶香、蛋香、梅花香以及那外面的油炸香完美地混合成一股無與倫比的滋味,讓安平一口接著一口,欲罷不能,一雙與封炎相似的鳳眸滿足地瞇了瞇。
整個暖閣中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香甜味,令人食指大動。
安平一樣一樣地吃了過去,等吃到第三樣水晶餃的時候,她眉眼一亮,似乎發現了什么,含笑問道:“緋兒,原來你做得是‘梅花宴’啊。”
安平已經吃的三樣點心中都巧妙地加入了白梅和紅梅的花瓣,有的為主料,有的則是細微地點綴了一下香氣。
比如這水晶餃,外皮和內餡里都不見梅花,乃是用泡過梅花瓣的雪水做的水晶面皮,是以吃起來,嘴里暗香浮動。
聽端木緋毫不藏私地一一說著這些點心的做法,安平贊不絕口:“緋兒,你這般巧思,本宮真是有口福了!”
端木緋的眉眼彎了彎,這做點心的人最高興的就是看到別人捧場了,她忍不住就滔滔不絕地多說了幾句:“可惜了,時間有些緊,這次我來不及做梅花茶…最妙最雅最香當是梅花茶啊!”
“這梅花茶須采摘最鮮嫩的梅花蓓蕾,在花口、蒂心都點上一點微融的蜂蠟,讓蜂蠟將花苞包裹,如此當熱水沖泡時,蜂蠟融化,花蓓就會一瞬間在茶盞中倏然綻放,夾著蜜香的梅香飄溢,美不勝收,是為‘浮香湯’也!”
“殿下,下次有機會我再請你飲梅花茶…”
端木緋搖頭晃腦地說著,那張精致的小臉上容光煥發,然而下一瞬隨著一陣挑簾聲驀然響起,她的聲音像是被吃掉似的戛然而止。
“娘。”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形大步流星地走入暖閣中,步子倏然頓了頓,臉上似有幾分意外,眉頭微挑,“原來端木四姑娘也在啊。”
封炎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全然不知端木緋今日會來。
“封公子…”真是不巧啊。
端木緋仿佛被瞬間凍住似的,嘴唇都有些不聽使喚。
怎么會這樣?!她明明特意打聽過今天不是封炎休沐的日子,還想著天公作美選了這么好的日子雪霽,怎么偏偏就這么不巧…她這還真是為了幾朵白梅鋌而走險了!
這若非屋子里還有其他人在,她的小臉差點沒垮下來。
“端木四姑娘是來賞梅?”封炎心里是志得意滿,眼睛里都透著毫不掩飾的歡喜。蓁蓁喜歡什么,他還不了解嗎?他就知道蓁蓁會來。
知蓁蓁者,封炎也!
說到賞梅,端木緋不禁又想到了他約她去長安右門看熱鬧的事,想到了楊家…
思緒一不小心就要失控,端木緋好像念咒似的在心里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想多了容易睡不著的。
端木緋干咳一聲,挺了挺腰板,笑瞇瞇地說著客套話:“封公子,真是叨擾了。”
賞梅的話題就這么被她寥寥數語終結了,封炎卻還不死心,目光聞香而去,看向了那個食盒。
他眸子一亮,上前拿起一個金黃色的油炸果子就吃了起來。
此刻,油炸果子只是微微溫熱,外皮也沒那么酥脆了,但是封炎還是吃的津津有味,殷切地贊道:“端木四姑娘,這點心真是不錯!”
“公子和殿下喜歡就好。”端木緋微微笑著,嘴角維持著一樣的弧度,“殿下,待會我仔細寫張做法給貴府的廚娘。”
又一個話題被端木緋輕輕松松地帶到了安平身上。
封炎灰溜溜地又捻起了一個水晶餃,一口咬住,安平仿佛看到了這孩子小時候跟自己撒嬌時的模樣…
她這個傻兒子啊!
對上緋兒,就這么慫,又這么傻,光憑他自己,要什么時候才能娶到媳婦呢?!
想著,安平幾乎是有點愁了。
不過幸好,他還有自己這個娘,關鍵時候還是得靠自己這個當娘的。
安平暗暗垂眸,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笑吟吟地說道:“比起這油炸果子,緋兒,本宮倒是對你適才說的‘浮香湯’更為好奇,這‘浮香湯’真的能令花苞在熱茶中綻放?”
“那是自然。”端木緋理所當然點了點頭,這是她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去冬她還曾親手泡給祖父祖母喝過。
安平眸中的笑意更濃了,說道:“本宮一直以來所喝的梅花茶都是由梅花與綠茶窖制而成,雖然清香怡人,卻完全不似緋兒你說的這般…”
被安平這么一說,端木緋的興致也來了,自告奮勇地說道:“殿下,雪霽后,梅花經過一番霜雪后,乃是香味最清幽的時候,我去給您摘些梅花來,親手泡給您一杯,您就知道這‘浮香湯’真乃茶如其名也!”
端木緋眸生異彩,躍躍欲試。
安平卻似有遲疑,最后看向封炎道:“阿炎,緋兒對公主府不熟,你領緋兒去梅林吧。”
“…”端木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她這是不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封炎卻又精神一震,對安平投以感激的眼神。
安平笑吟吟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說,兒子,你放心,有我給你打邊鼓!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端木緋只得欲哭無淚地欠了欠身謝過封炎,正要出門,門簾再次被人從另一邊打起,子月帶著一個著青色勁裝的女子進來了。
女子沒想到這里還有陌生人,游移地看了端木緋一眼,封炎已經道:“千頤,出了什么事?”
千頤便不再遲疑,直接回道:“殿下,公子,大理寺一炷香前貼了告示,說是已查明了謀害中州舉子丁文昌的真相,乃是楊羲不甘失了爵位,想要討好長慶長公主,才被公主府的刁奴有了可趁之機,假借長公主的名義唆使楊羲為非作歹,在綁架的過程中不慎勒死了丁文昌。”
“皇上剛剛下了一道圣旨,著令錦衣衛將楊羲拿下天牢收監,三日后,發配充軍三千里;又斥長慶長公主御下不力,沒有管束好下人,罰了長公主一千兩白銀,并為丁文昌厚葬,而那下人被判秋后問斬。”
“那些學子雖然有幾分將信將疑,但見大勢所趨,也就見好就收,怕是很快就會陸續散去。”
聞言,端木緋默默垂眸,抿了抿嘴角,心里暗暗嘆息:以皇帝為人,這個結果是在意料之中。長慶是皇帝的胞姐,宮中又有太后在,除非牽涉到謀逆大罪,否則皇帝總會保下她。而那些學子們雖有書生意氣,但終究還是畏懼皇權,想著來年春闈還要貨于帝王家。
不過…
她以眼角瞥了一旁的封炎一眼,只見封炎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隨意地揮了揮手,千頤就快步退下了。
看封炎并不在意由楊羲擔了這個罪名,莫非,他要找的東西是找到了?!
糟糕,不能再想了!
端木緋趕緊再度放空自己,兩眼恍惚地由碧蟬伺候著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領口和帽子處那一圈雪白無暇的兔毛溫柔地貼著她小巧的下巴和耳根,襯得她一張小臉白玉無暇,膚光勝雪,讓安平母子倆都恨不得在她軟綿綿的團子臉上捏一把。
來日方長。這一刻,母子倆心有靈犀地想著。
外面雪后的天空漸漸明亮了起來,瓦楞上、樹枝上、墻墩上、地面上厚厚的積雪被陽光反射,一片晶瑩,仿佛連四周都亮了不少。
因為下雪,今日端木緋特意穿了一雙里層加了羊毛的鹿皮短靴,短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細微聲響,有趣極了。
端木緋把注意力放在足下,步履就輕快了不少,嘴角噙著一抹盈盈淺笑。
只是這么看著她笑,封炎渾身就仿佛浸泡在溫泉中似的,暖烘烘的,唇角微揚,那精致的五官在陽光白雪的掩映下光彩照人,眉目如畫。
二人在這銀裝素裹的公主府中穿過一道道游廊、小徑、月亮門,經過一片片假山、亭臺、花木,約莫一盞茶功夫后,偌大的花園就出現在了小徑的盡頭。
公主府的梅林在花園的西北角,倚著一片湛藍的湖水,一大片連綿的臘梅、白梅與紅梅迎風怒放。
寒梅映雪,一株株蒼遒的梅樹上覆蓋著皚皚白雪,那朵朵如玉雕琢的花朵在寒風中幽幽綻放,愈是風欺雪壓,梅花就開得愈是精神抖擻,那馥郁清冽的梅香隨風而來…
端木緋再也顧不上封炎,快步上前,踮起腳尖,鼻尖湊向那枝頭的白梅嗅了嗅…
“咯吱!”
一只修長的右手越過她的頭頂,直接把那枝梅花折了下來,原本覆在枝丫上的白雪隨之簌簌落下,枝頭的五六朵白梅微微顫顫,看著像是受驚的小可憐似的…
封炎直接把那枝白梅朝端木緋遞去,端木緋直愣愣地看著枝丫上新鮮的斷口,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封炎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把那枝白梅往前送了送。
“…”端木緋眼角不由微微抽搐了一下。
按照封炎這個辣手摧花的狠勁,這一樹林的白梅都不夠他“折”的。
端木緋看著他手里的那枝白梅想了想,委婉地說道:“我記得殿下的屋子里有一個天青釉刻花梅瓶,這枝白梅用來插瓶想來相得益彰。”
封炎揚了揚眉,心道:他們不是來摘梅泡茶的嗎?!…蓁蓁怎么說,他就怎么辦就是!
他就順手把那枝白梅遞給了一旁的碧蟬,隨口吩咐道:“喂,你去給我娘送去。”
一句話說得主仆倆傻眼了,端木緋很想說碧蟬是她的丫鬟不是公主府,卻是沒敢說。
主子不放話,碧蟬在封炎那魄人的威壓下,只能接下了,把手中的竹籃遞給了自家姑娘。
等碧蟬走遠后,這片梅林中就只剩下了端木緋和封炎,四周靜得出奇,端木緋心中不免又生出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